技的手腕。张玲喜归喜,其实又是不相信它们的意义的,否则,她就是宁波人苏青了。否则,她就不会如此贪馋地抓住生活中的可可。她在千古之遥,尸骨无存的长生殿里,都要找寻人间的手可及的温凉。在《我看苏青》里,写杨贵妃和唐明皇闹气,逐回娘家“简直是‘本埠新闻’里的故事”她不喜小提琴,因为太象,而胡琴的声音却贴实得多“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
张玲小说里的人,真是很俗气的,傅雷曾批评其“恶俗”并不言过。就像方才说的,她其实也是不相信这些俗事有着多大的救赎的意义,所以便带了刻薄的讥诮。而她又不自主地要在可可摸的俗事中藏,于是,她的界就只能这样的窄。《留情》里,米先生,敦凤,杨太太麻将桌上的一伙,可不是很无聊?《琉璃瓦》中的那一群小,也是无聊。《鸿鸾禧》呢,倘不是玉清告别闺阁的那一急切与不甘织起来的怅惘,通篇也尽是无聊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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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里那家的女儿们,我以为是再真切不过的上海小。父亲是个轻佻不尽责的人,大约是像《金锁记》里的三少爷,妻却不如三少的贤慧,无能且又无味。我以为,《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白玫瑰,烟鹂,老了以后,就是她。女儿们晓得谁也靠不上,只有靠自己,到社会上汲取养料,挣一份好生活。张玲写:“小们穿不起丝质的新式衬衫,布褂又嫌累赘,索穿一件空心的棉袍夹袍,几个月之后,脱下来在箱里,第二年生了霉,另新的。”登里面陋的,泼辣的,经得起折腾。姊妹多,也成了一个小社会,互相倾轧着,有些弱的意思。像川嫦这样老实,柔弱,带几分情致,命运就不济了。她生的是痨病,这也有着些哀婉的情致,可这情致却被病期的拖延,一一侵蚀掉了。学医的未婚夫自然早知结局,但算得上有耐心了,两年后才另有了人。然后,家里连买药的钱也计较起来,每日吃两个苹果成了家人的说嘴。最后,她想来个多情的了结,自杀,却买不来安眠药。她只得坐着黄包车兜一转,吃一顿西餐,看一场电影。这大约就是一个上海小闲暇中的全乐趣,她要最后地享一享。这是相当伤的一幕,可这伤却被病期的拖沓又腐蚀了。川嫦还又了两双绣鞋,一双鞋,用一只脚试了鞋,很长远地说:“这看上去倒很牢,总可以穿两三年。”三周之后,她方才谢世。这就是俗世里的人了,死都在前了,这世界早已经放弃她了,她却还愚顽地留意着一些小事,不自量力地挣一挣。
这是散文中,由自己直接告白的张玲,在小说里,张玲就隐到了幕后。大约仅有一次,没藏好,显现了真。是在《倾城之恋》里,白苏刚到香港,与范柳原的关系于胶着,暗底里使着劲。他们在浅湾饭店分住两个客房,晚上范柳原将电话打白苏的房内,向她念起《诗经》:“死生契阔,与相悦,执之手,与偕老”底下还附有一大篇解释。却像张玲在说话,而不是范柳原。在张玲的小说里,是少有如此自觉到人生的苍茫,并且有诗情的人,张玲从不曾将自己放小说中,扮演一个角。因连她本都是虚无的,不适合作世俗的小说的材料和对象。在她的小说里扮演角的,多是些俗世里的人———市民。最俗世的特征的,怕就是上海了。香港也有一些,但比较夸张,更像是俗世的舞台,是戏剧化的俗世。《沉香屑第一炉香》与《沉香屑第二炉香》,这两则故事就要奇异一些。而发生在上海的故事,则更有俗世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