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来,是张玲的虚无挽救了俗世的庸碌之风,使这些无聊的人生有了一个苍凉的大背景。这些自私又盲目的蠢蠢动,就有了接近悲剧的严肃质。比如,《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始终在作着她丑陋而悍的争取,手段是低下的,心底极其暗,所争取的那一目标亦是卑琐的。当她的争取日益陷于无望,她便对这个世界起了报复之心。然而,她的世界是狭小的,仅只是她的亲人。于是,被她施加报复的,便是她的亲人了。在她扼杀自己的希望的同时,也扼杀了她周遭的人的希望。生活就这样沉黑暗,这黑暗是如此,以至鄙的曹七巧也泛起了些许时伤怀的情绪,想到她抗争的不果与不值:她要是选中了与她同一阶层的作的男“往后日久了,生了孩,男人多少对她有真心。”可是,在张玲的笔下,这也已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连曹七巧的懊悔都已经死去了。如曹七巧这般积极的人生,最终又留下什么呢?逝者如斯,虚无覆盖了所有的望。而张玲对世俗生活的好,为这苍茫的人生观作了,写实,生动的注脚,这一声哀叹便有了因果,有了尾,有了故事,有了人形。
于是,在此,张玲的虚无与务实,互为关照,契合,援手,造就了她的最好的小说。
《倾城之恋》也是她最好的小说之一。白苏和范柳原这一对现时的男女,被命运掷骰般地掷到了一起,成了夫妻。这是张玲故事里,少有的圆满结局。如文中所说:“到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可那也是不可琢磨的,凑巧了的,世界依然,甚至更加不可理喻。人生,还是苍茫的。在此,张玲也为这苍茫作了合情合理的注脚。白苏和范柳原在各自的利推动下,迂回着,探试着,擒故纵着,却不料世事大变,生存之计为上,忽才珍惜起面前的一藉,它给人一盲目的安全。在这里,张玲是与她的人走得最近的一次,这故事还是包她人生观最全的一个,这有着对虚无的人生略作妥协的姿态,是贴合张玲的思想的。就因走得太近,了真,人略有些跑题,就像前边说过的,在月夜里,范柳原的喟叹。多亏白苏说了句:“我不懂这些”才将事情又拉回了情景。
就这样,张玲的世俗气是在那虚无的照耀之下,变得艺术了。她写苏青,写到想与苏青谈“世之”便想象苏青的神是:“简直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大概是艺术吧?”苏青是不“艺术”的,她的世俗后面没有背景。在此,可见得,张玲的人生观是走在了两个极端之上,一是现时现刻中的可,另一则是人生奈何的虚无。在此之间,其实还有着漫长的过程,就是现实的理想与争取。而张玲就如那骑车在菜场脏地上的小孩“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这一“掠过”自然是轻松的了。当她略一眺望到人生的虚无,便回缩到俗世之中,而终于放过了人生的更宽阔和厚的蕴。从俗世的细致描绘,直接一个苍茫的结论,到底是简单了。于是,很容易地,又回落到了低俗无聊之中。所以,我更加尊敬现实主义的鲁迅,因他是从现实的步骤上,结结实实地走来,所以,他就有了走向虚无的立足,也有了勇敢。就如那个“过客”一直向前走,并不知要到哪里去,并不知前边是什么。孩说是鲜,老人说是坟墓,可他依然要向前去看个明白,带着孩给他裹伤的布片,人世的好意,走向不知名的前面。
(本文系作者在香港“张玲与现代中文文学”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