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在“本来”这两个字上。
我们也常常这样去评价一篇作品:以一斑窥全豹,以一个小小的视角,展示了大的事情。倘若真是如此,那便把作品写轻佻了。如若是真正伟大的故事,决不会以小小的手段就能成功表达。好比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如不是用十七英尺的大理石雕成,会有人的形象?会给人以壮丽的觉?仅仅是本的度和积,也在无声地发言了。都德的《最后一课》,被用来当作以小见大的典范,以短短一篇的一堂法文课而写了普法战争。而事实上,《最后一课》好就好在短短一篇只写了一堂法文课,当然,是在普法战争时期的一堂法文课。在法国,法文课竟成了最后一堂,其间的可悲意味,都留在篇幅之外,让人咀嚼去了。这样一则故事,天生便是短篇小说,是一个天生的短篇。这本来就是个三言两语的故事。这样一个故事,即便超过了我们短篇的限度──三万字,我想,也依然是个短篇,一个拉长的掺的不成的短篇罢了。而相反,用一次漫步、几断想、一回旧地重游,来完成一个壮阔的、伟大的、悲剧的故事,仅是投机取巧而已,终不是短篇小说的大。短篇的大在于找着本来就是短篇的故事,长篇的大则是找着本来就是长篇的故事。故事本就确定了规模,规模本也确定了故事。
这是经过多年的创作甘苦所悟到的一。而且,我发现有许多人也在有意无意地为这个困扰。比如,几乎每一个作家都叹文章的开难,为一个开,折磨得苦不堪言。如开好了,犹如找准了钥匙,一
我们常常这样评价一篇作品:通过一个孩的睛,写了大人的世界,一个艰辛的时世或是一个别的什么时世。而我以为,假如这篇作品是优秀的话,那么就应该写的是一个孩的世界。为什么要说这世界只能为大人所拥有呢?如只为写了一个艰辛时世或别的什么时世,又何必让孩的睛去看呢?既是要由孩来叙述这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必定是属于孩自己,这个世界也必定是属于孩自己的:那或许是一个由于天真而特别纯净或则加倍肮脏、由于好奇心而迷惑不解又由于好胜而胡猜想以至错误百、由于弱小而险象环生又由于无知而一往无前的故事。总之,必是一个孩自己的故事,孩自己的世界。这世界,这故事,随着孩而来,必由孩来叙述。倘若,这只是一个借了孩的心情和嘴来讲一个大人的故事,借了孩的天真的幌,说此“童言无忌”的蠢话,比孩没有隐蔽的明彻,来表达自己本无能力暗示的情节,那便是虚妄而作。那故事并没有找到本来就有的叙述的方式,不过取巧小而已。由此想到德国电影《锡鼓》,二次大战时,一个名叫奥斯卡的男孩,不愿意自己长大,希望自己永远只是三岁,妄图从此逃避长大后的厄运,逃避理和情的成熟。可是停止成长的只是他的外壳,内的一切都依然成长,而周围人们却还将他当孩看待。他可以避免参加那一切的疯狂残酷,只须冷旁观。奥斯卡以一个孩的乔装,却怀着一颗成熟的心看这世界,世界依着他一个侏儒的变态心理演绎着一连串奇形怪状的故事,他以一个侏儒的变态的心理观照这世界上一连串奇形怪状的故事。侏儒的心理与这世界的疯狂秩序其实是一桩事情,没有哪一方在被动的位置。这世界不是塑造侏儒的手段,这侏儒也不是反映世界的手段,一时间,这作品的形式失去了,讲故事的方式失去了,只剩下一个故事。故事与讲故事的方式,与生俱来存在一之中,犹如生命带着躯壳降生。也许,故事就是故事,没有什么方式,任何方式都是外加的,而非“本来就有的”
我们还常常这样去评价一篇作品:通过几个人,或几人家的遭遇,反映了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和什么样的社会。倘若这作品是成功的,那么,这评价就有了问题,为什么要调“几个人”、“几人”,传达者的数量究竟有什么意义。要是多一个多一或者少一个少一,那传达的东西会因此更周全或者有缺陷了吗?如若有了这样的伸缩,那这作品是否还有整的觉?是否还可能完?如若是多一个不可,少一不成,那么作品意义的关键便不在于这故事是由多少人的命运传达,而在于这故事本包了人的命运,人的命运本又包了故事。于是“多少人”便是极不重要,极不需炫耀的了。而这多少人的命运有机地织在一起,成为一,成为一个故事。并非是故事须多少人的叙述才能完善,而是故事本来就是多少人的故事。一一排列每一个人或每一人家的故事是那样困难,那样的挂一漏万,那样的难以表叙,因为这本来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命运,一个遭际。这使我想起了响乐。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很多的人这样以为,响乐就是让许多不同的乐声,换替着奏一条旋律或是行伴奏,创作总是先来旋律,再有伴奏。外国的响乐作品,常常使我们有一迷失的茫然,找不着旋律,好比找不着回家的路了。越是大师的大作品越令人茫然,那旋律更加难以跟踪,耳畔只有一片轰响。事实上,响乐作品从最初的构思起,那音响便不是象的符号,而是非常的,是圆号的长音,小提琴的颤弓,小号的三连音,竖琴的琶音,定音鼓的休止,旋律和伴奏永远只是相对的。几十条谱表是一起行,连同空白一起。几十条谱表合为一的行,逻辑严谨,无法分离各音响和乐。是因为有了那乐的音响才有了为它们所有的音符,还是有了那音符,便自然为音符找着了归宿。难说乐的表达旋律的形式,也难说旋律是表达乐的形式。在这里,形式又一次失去了,只剩下音响。回到小说的创作,便也难说是这多少人的命运为这故事准备,或者这故事为多少人的命运准备。讲故事的方式隐在故事本之中,看起来,就像没有讲叙者似的,这才是故事与讲故事最本质的关系。
的,累赘的,只留下应该有的,本来就有的。什么是本来就有的?这便有了艺术家的劳动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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