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要扯到不相的事上去,每次都把我说个大红脸。“我给你洗衩,发现一问题。你觉怎么样?”
我立刻气急败坏地喊起来:“谁让你给我洗衩?衩我会洗!”
“别这样,妈是大夫,男孩都有这个阶段,是正常的。要是旧社会,你就该娶媳妇了。”
“呸!我要媳妇什么?她算是什么东西!”
星期一早上我去上学,我妈去上班。我骑自行车,她也骑上一辆匈牙利倒闸和我一路走。那还是奥匈帝国时期的旧货,老要掉链,骑到医院肯定是两手黑油。可她非要骑车上班不可,为的是路上继续盘问我,可是我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
“妈,你为什么不和爸爸离婚?”
“嘛要离婚?”
“你要是早和他离了,我也少挨几下打。”
她笑得从车上下去。到了“文化革命”里,她终于知了我的事情:我和许由玩炸药的事败了,我被公安局拘了去。这验证了我爸爸对我的判断;我是个孽,早晚要连累全家。
我妈妈始终我。她对小转铃说,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要有一本有趣的书来消磨旅途。我爸爸这本书无聊之极,叫她懊悔当初怎么挑了这么一本书看。她羡慕铃有了一本好书,这书只有拿钥匙才能打得开。我和小转铃好的事知的人很少,她居然能打探来,足见手段明。我妈妈喜小转铃,她说铃“真是个好女孩”;可是我最后还是搞上了二妞。这个事里多少有和我妈抬杠的意思。
我认为无论是二妞还是小转铃都不会背叛我,所以很自信地说:“妈,你知我什么了?”
“你和你爸爸到底不一样。你是我生的嘛!”
“怎么啦?”
“写诗呀,你的诗文我全看过,写得真他妈的带劲。你还说,活着就是要证,彩。你还不知是什么,告诉你,就是你妈,是你妈把你生成这样的!”
她啪一声打个榧,转瞬之间,年轻时倾国倾城的神采又回到脸上来。我觉得全的血都往上涌,差一中了风。写诗乃是我的大秘密,这经历与相仿:灵来临时就如,写在纸上就如,只有和我有关系的女人才能看,怎么能叫我妈见到!我顿时觉得自己成了褪的。连个遮的东西都没有了。桌上火柴、香烟、筷劈里啪啦落了一地,我急红了脸吼来:
“小转铃这坏!下次见面宰了她。妈,她把我稿给你了?还给我吧!”
“稿还在她那儿,我复印留了底。你想要,拿钱来换,影印费三百元!”
“太贵了,半价怎么样?算了算了,反正看你里也不来了。你再别提我写的东西,那不是给人看的,行不行?尤其不能给爸爸看,你给他看了我就自杀。”
“好,不给他看,真怪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情,你躲我嘛。你还写了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从我妈那儿回来,我下了一个大决心,从今以后再不写诗,也不没要的事,我也要像我爸那样定正路,争名。我的确是我妈生的,这一毫无问题,我也我妈,甚至比老婆还甚。但是我一定要证明,我和她期望的有所不同。
六
第二天到生室卫生值周。以前卫生值周我是不理睬的,任凭厕所手纸成山。如今不同了。我不能叫人挑了去。我提前到校,叫起许由来,手持笤帚开始工作。
这楼里大小三十个单位,每单位一次卫生值周。到校长室。校长亲自去刷洗厕所。这是因为学校里人心浮动,校长想收买人心。如今王二想走正路,说不得也要来一回。扫完了厕所,到化学实验室讨了几瓶废酸,把厕所的便洗得光可鉴人。后来一想,光刷了厕所不成,人家不知是谁的。我来几幅红纸写了大幅的标语,厨所门上贴一张:
“迎您来上厕所!生室宣。”
小便池上方贴的是“请上前一步——生室郑重邀请。”
厕所门背后是:“再见。我们知您留恋这优的环境,可现在是工作时间。何日君再来?生界同人恭送。”
隔间里的标语各有特。男厕所里写着:“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片冰心在玉壶“。女厕所里写着:“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还有额匣“暗香亭”要说王二的书法,那是没说的。我写碑就写过几十斤纸,见厕所像个书法比赛的会场,谁知校长一来就闯生室板着脸喝:
“厕所里的字是你写的?”
“是呀。您看这书法够不够评奖?”
“评个!教局来人检查工作,限你十分钟,把这些字全刷了!”
贴时容易洗时难。还没刮洗完,教局的人就来了,看着标语哈哈大笑,校长急得上青蹦。等那帮人走了,校长叫我去,我对他说:
“校长,不怎么着,厕所我是洗了。总得表扬几句吧?”
“表扬什么?下回开会名批评。”
“这他妈的怎么整的!您去看看,厕所刷的有多白!算了,我也不装孙了。以前怎么着还怎么着吧。”
“不准去!坐下。刷厕所是好事,写标语就不对了。将来校务会上一提到你,大家又会想起今天的事,说你是个捣鬼!你呀,工作没少,全被这些事抵消了。今后要注意形象。回去好好想想,不要脑冲动!”
从校长室来以后,我恨得牙,让我们刷厕所,又不准有幽默,真他娘的假正经。铃声一响,我扛着投影仪去上课。我想把形象补救过来,课上得格外卖命。这一节讲到微生的镜下形态。讲到球菌,我蹲下去鼓起双腮;讲到杆菌,就一个准备姿势;讲到弧形菌,几乎扭了腰;讲到螺旋菌,我的两条编上了蒜辫,学生不敢看;讲到有鞭的细菌可以移动,我翩翩起舞:讲到细菌分裂,正要把自己扯成两半儿,下课铃响了。满地是铅笔,一一跤。我满嘴白沫地走回实验室,照照镜,发现自己像只螃蟹,一发,粉笔末就像大雪一样落下来。刚过气来,医务所张大夫又来看我。他说农学系有人给他打电话,说王老师在课上不正常。他来给我量温,看看是不是发烧。我把张大夫撵去,许由又朝我冷笑,我把他也撵去。自己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想。
我忽然觉得恶心,到校园里走走。我们的校舍是旧教堂改成。校园里有杂草丛生的坛,铸铁的栏杆。教学校有的铁房。我记不清楼里有多少黑暗的走廊,全靠屋一块明瓦照亮;有多少阁楼,从窗直通房。古旧的房老是引起我的遐想,走着走着边空无一人。这是一个故事,一个谜,要慢慢参透。
首先,房上不是生锈的铁,是灰厚重的铅。有几个阉人,脸苍白,披黑袍,从角落里钻来。校长长着长长的鹰勾鼻,到窥探,要保持人们心灵的纯洁。铸铁的栏杆是土耳其刑桩,还有血腥的气味,与此同时,有人在房上。我见过的那只猫,如月光一样皎洁,在房上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