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说:“红线,我知你这个人不遵王化,无男女之礼法。尔见老爷英雄就走了来,却不意要守很多规矩,这在我们天朝女,原是天经地义;对蛮婆来说,可是难为你啦。老爷平生受人滴之恩,必当报以涌泉,岂有辜负你这蛮婆的理。现下有个主意在此: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切下来,就埋了吧。这颗,你腊猪法,先腌后熏。制好了拿到长安去,先给我的狐朋狗友看这封信。等念到一半,你啪地一声把我的摔来——有无,呲牙咧嘴,在案上一,吓他们个半死。这帮家伙都是迷信的。见了这景象,日后难免见神见鬼。一者我报过他们平生相讥之仇,二者你他们要什么,自无不应者。他们又有钱又有势,你不是要去长安看看世界吗?有那帮孙护使者、送钱大爷,包你玩得痛快。”
说完这些话,薛嵩从壶里一支箭,双手持立,照心窝里就。小阅至此,不禁掩卷长叹日:薛嵩割首酬蛮婆,真英雄好汉也!大丈夫来去分明,相随之恩,虽死不忘,相诮之恨,虽死必报。就如吴起抱尸,死有余智。小赞叹已毕,开卷再览——糟了,薛嵩没有死!千古佳话,登时灯蜡。原来是红线见薛嵩如此气概,就有舍不得。薛嵩一箭桶下去,她却扑上去握着箭往下扳,只听“啪”地一声箭杆折为两段。不仅大煞风景,而且可惜了一支好箭。薛嵩就叫“小贱人,你又来什么!”
红线说:“禀老爷,婢见老爷吩咐后事,英雄侠气,不减当年,对家又是非常之好。小贱人不禁喜得啦,不想让老爷死。您老人家不就是丢了寨,活不下去了吗?这件事包在上。不旬日,我给你夺回来。”
薛嵩说:“呸!什么,这一阵只听寨中人喊嘶,田承嗣率千军万已然寨。我的属,非降即丧。山川之险已去,边羽翼已失。只剩你我主仆二人,还都光着。拿什么去夺回寨?就算你上山求动了你爹爹,田承嗣的人甚多,他也撵不走他。”
红线说:“大人久经沙场,听见人寨就知田承嗣来了,这大概不会有错。田老不来还不好办,既来了,明天就要他把寨还,不然让他烂成一摊。俗话说,龙不压地蛇,小家正是这一方的地蛇!”说完,她请薛嵩稍安勿躁,自己就钻草棵走了。
薛嵩在林里等着,不到顿饭时,就有几名苗女瑶童到来,奉上酒饭。斩草为窝,编竹为墙,一会儿搭起个绳床叫薛嵩安歇。然后半桩小、黄丫陆陆续续到这片林来,有携刀带杖的,有舞蛇蝎的。将近黄昏,这人到了有二三百之多。薛嵩想:要凭这队伍去收复凤凰寨,还是门都没有。不过要是去捣破坏,倒是够人喝一壶。原来这帮孩携来的蛇蝎,均系骇人听闻者。什么五步蛇、镜蛇、青竹标、过树榕,尚属平常。又有金蜈蚣、火尾蝎、斗大的蟾蛛等等,及苗人下蛊诸般毒虫。要是把这些东西都扔到凤凰寨里,那儿上就成了爬虫馆。天刚半黑,只听顽童百相传曰:“大家来!”薛嵩张目一视,真红线也!那一装束,《甘泽谣》载之分明,想系诸君耳熟能详者:梳乌蛮舍,攒金风钦;衣紫绣短袍,系青丝轻履;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脖上围一条金鳞大蟒蛇,气派非常。满山童皆拜日:见过阿。红线又指嵩云:此乃夫。童又拜日:见过夫。红线乃除蟒堆置嵩云:给我拿着儿。那东西在薛嵩上蠕蠕爬动,朝他脸上吐信。它要是个母的,还可以说是在表示好;要是公的,多半就是尝尝味,准备吞了。不消说薛嵩吓得要死。红线登发令。指派各重各去了。然后对薛嵩说:“田承嗣,非我亲自去不可。”于是把那条大蟒抓过来挂树上,要薛嵩写了一封致田承嗣的短简,拿着就走啦。
这故事的余下分,薛氏秘籍所载与《甘泽谣》没啥不同,都是说红线夜辕门虎帐,从田承嗣枕下偷一个金盒来,里面盛着田的生辰八字。还把他剥得光,把衣服都拿走。惟一不同之就是,薛本说,红线盗盒时见田承嗣在梦中犹呼,心中有所不忍,在他前扔了几条镜蛇给他抱着取凉。是夜三更,田军忽然炸了营,都说见到猛蛇恶蝎,并有十余人中毒死亡。田承嗣从梦中惊醒,只见七八条镜蛇在筑了窝,几乎吓断了气。等到把蛇撵走,又发现枕下失了金盒,被上有薛嵩的书信,当时还以为见了鬼哩。第二天早上薛嵩派人把金盒送回,田承嗣这才大惊大怒,以为薛嵩有什么驱蛇驭鬼的邪法,连忙夹而逃。不单不要薛嵩的寨,还把山边的地盘割了若县送给薛家。《甘泽谣》所载“明日遣使赠帛三万尺,名二百匹,他称是,以献于嵩”漏了最重要的东西。薛氏秘籍上写的是:赠帛三万尺,名二百匹,并割湖西郡县,以献于嵩。”又《甘泽谣》载红线盗盒时“其簪铒,脱其儒裳”把田承嗣剥成了猪猡。为什么这么却无解释,好像红线是个好贪小便宜的。要薛本就好解释:她老公在山上光着哩,田承嗣是一品大员,薛嵩也是一品大员,所以田的衣服薛可以穿。及至薛嵩平安度过危机,红线辞去;《甘泽谣》所载的理由均属迷信,完全不可信。薛本所载则详实可信。原来薛嵩得了山下的郡县,要下山去有模有样的节度使,忽得长安书信,其妻安国夫人常氏已去世。薛嵩与其妻情不好,所以也不大伤心。当时就要册封红线为正妻。红线踌躇三日,最后对薛嵩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