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了。那时河里闹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的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能使人有少年的,率不拘的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便更不成了。灯愈多,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着,什么都只剩了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灯光是浑的,月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天是蓝得可,仿佛一汪似的;月儿便更落得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在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人的臂膊,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叉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神矍铄的老人。远--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异彩,像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歌,是以歌为业的。从前都在茶舫上,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的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意,终于听不所以然。前年听说歌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什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她们总是坐在舱前的。舱前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每船的歌大约都是二人;天一黑。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生意。无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要来兜揽的。这都是我后来推想来的。那晚不知怎样,忽然着我们的船了。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的;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铄铄的灯光得我们皱起了眉;我们的风尘全给它托来了,这使我踧踖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向我的手里,说,几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光跟着。同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大方的样,向歌们瞥了一,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给平伯。平伯掉转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我窘着再拒绝了他。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我说我受了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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