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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3/3)

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至于我自己,更有一不足之。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服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似的,越搔越搔不着。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妙;但一个平常的人像我的,谁愿凭了理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的社会是很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它的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者总算一不正当的行为;二,是一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的拒绝。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歌舫去了,暂时宁靖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涌了。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往复:卖歌和卖不同,听歌和狎不同,又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它力量异常;它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到了厚的不足之。这不足之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所以我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女,所以我一切的孩。①①原诗是,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小孩,为了自己的妻才女人,见《雪朝》第48页。他的意思可以见了。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着那些歌,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情形下,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侮辱。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至于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了。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我们渐渐和那些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才遇着一只来船。这是一只载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光。船上坐着一个女;暗里看,白地小的衫,黑的下衣。她手里拉着胡琴,里唱着青衫的调。她唱得响亮而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影,如黑暗张着,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到了寂寞了!这一段地方夜,又有两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疏疏的灯火。我们忽然仰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东关转湾,河上的夜了;临楼上,时时从帘一线一线的灯光;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睡了;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而我的更其厚。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直到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窗,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灯的光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舞着的仙女的臂膊。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梦了。那电灯下的人,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1923年10月11日作完,于温州。(原载1924年1月25日《东方杂志》第21卷第2号20周年纪念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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