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是画家,他之自然的风,是不用说的;而自然的风便是自然的诗,也似乎不用说的。孙先生是画家,他更自然的动象,说也是一社会的变幻。他风不绝的柳树,他珠飞溅的瀑布,他绿的蚱蜢,黑的蚂蚁,赭褐的六足四翼不曾相识的东西;它们虽怎样地困苦他,但却是活的画,生命的诗!--在人们里,他最老年人和小孩。他敬辛苦一生至今扶杖也不能行了的老年人,他更羡慕见火车而抖的小孩④。是的,老年人如已熟的果树,满垂着沉沉的果实,任你去摘了吃;你只要睛亮,手法好,必能果腹而回!小孩则如刚打朵儿的,蕴藏着无穷的允许:这其间有红的,绿的,有的,淡的,有小的,大的,有单的,重的,有香的,有不香的,有努力开的,有努力结实的--结女人脸的苹果,黄金的梨,珠般的红樱桃,璎珞般的紫…而小姑娘尤为可!--读了这本书的,谁不那叫喊尖利的“啊”的小姑娘呢?其实怀朗的人,什么于他都是朋友:他觉得一切东西里都有些意思,在习俗的衣裳底下,躲藏着新鲜的。凭着这意思去发展自己的生活,便是诗的生活。“孙先生的诗意”也便在这儿。 ①曾载《晨报副刊》及《新》。 ②原书124页。 ③原书128页。 ④原书253页。 在这生活的河里伏着的,便是孙先生的哲学了。他是个忍与自制的人,是个中和的(Moderate)人;他不能脱离自己,同时却也理会他人。他要“尽量的理会他人的苦乐,--或苦中之乐,或乐中之苦,--免得睛生在额上的鄙夷他人,或胁肩谄笑的阿谀他人”①。因此他论城市与乡村,男与女,团与个人,都能寻他们各自的长与短。但他也非一味宽容的人,像“烂面朝盆”一样;他是不要阶级的,她同情于一切--便是也非例外!他说: 我们住在宇宙的大乡土中,一切孩儿都在我们的心中;没有一个乡土不是我的乡土,没有一个孩儿不是我的孩儿!(原书64页。) 这是最大的“宽容”但是只有一条路的“宽容”--其实已不能叫“宽容”了。在这“未完的草稿”的世界之中,他虽还免不了疑虑与鄙夷,他虽鄙夷人间的争闹,以为和三个小虫的权利问题一样;②但他到底能从他的“泪珠的镜中照见自己以至于一切大千世界的将来的笑影了”③。他相信大生命是有希望的;他相信便是那“没有果实,也没有”的老苹果树,那“只有折断而且曾经枯萎的老上所生的稀少的枝叶”的老苹果树。“也预备来年开得比以前更繁荣的,结得更香的果!”④在他的脑里,世界是不会陈旧的,因为他能够常常从新起;他并不长嘘短叹,叫着不足,他只尽他的力就是了。他教中国人不必自馁;⑤真的,他真是个不自馁的人!他写这本书是不自馁,他别的生活也必能不自馁的!或者有人说他的思想近乎“圆通”但他的本意只是“中和”并无容得下“调和”的余地;他既“从来不会所谓漂亮及风的事”⑥,自然只能这样缓缓地锲而不舍地去开垦他的乐土!这和他的画笔,诗情,同为他的“细磨细琢的功夫”的表现。 ①原书265页。 ②原书139页。 ③原书159-160页。 ④原书228页。 ⑤原书51-52页。 ⑥原书60页。 书中有孙先生的几幅画。我最《在夕的抚中的湖景》一幅;那是彩的世界!而本书的装饰与安排,正如湖景之因夕抚而可,也因孙先生抚(若我猜得不错)而可!在这些里,我们又可以看见“细磨细琢的台”呢。 1925年6月9日。 (原载《我们的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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