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恺漫画》①代序

①丰子恺的漫画集。 子恺兄： 知dao你的漫画将chu版，正中下怀，满心huan喜。 你总该记得，有一个黄昏，白ma湖上的黄昏，在你那间天hua板要压到tou上来的，一颗骰子似的客厅里，你和我读着竹久梦二的漫画集。你告诉我那篇序zuo得有趣，并将其大意译给我听。我对于画，你最明白，彻tou彻尾是一条门外汉。但对于漫画，却常常要像煞有介事地点tou或摇tou；而点tou的时候总比摇tou的时候多--虽没有统计，我肚里有数。那一天我自然也luan点了一回tou。 点tou之余，我想起初看到一本漫画，也是日本人画的。里面有一幅，题目似乎是《AA子爵B泪》（上两字已忘记），画着一个微侧的半shen像：他严肃的脸上dai着yan镜，有三五颗双钩的泪珠儿，滴滴答答历历落落地从yan睛里掉下来。我同时gan到伟大的压迫和轻松的愉悦，一个奇怪的矛盾！梦二的画有一幅--大约就是那画集里的第一幅--也使我有类似的gan觉。那幅的题目和内容，我的记xing真不争气，已经模糊得很。只记得画幅下方的左角或右角里，并排地画着极cu极fei又极短的一个“！”和一个“？”可惜我不记得他们哥儿俩谁站在上风，谁站在下风。我明白（自己要脸）他们俩就是整个儿的人生的谜；同时又觉着像是那儿常常见着的两个胖孩子。我心yan里又是糖浆，又是姜zhi，说不上是什么味儿。无论如何，我总得惊异；涂呀抹的几笔，便造起个小世界，使你又要叹气又要笑。叹气虽是轻轻的，笑虽是微微的，似一把锋利的裁纸刀，戳到hou咙里去，便可要你的命。而且同时要笑又要叹气，真是不当人子，闹着玩儿！ 话说远了。现在只问老兄，那一天我和你说什么来着？--你觉得这句话有些儿来势汹汹，不易招架么？不要jin，且看下文--我说：“你可和梦二一样，将来也印一本。”你大约不曾说什么；是的，你老是不说什么的。我之说这句话，也并非信口开河，我是真的那么盼望着的。况且那时你的小客厅里，互相垂直的两bi上，早已排满了那小yan睛似的漫画的稿；微风穿过它们间时，几乎可以听chu飒飒的声音。我说的话，便更有把握。现在将要chu版的《子恺漫画》，他可以证明我不曾说谎话。 你这本集子里的画，我猜想十有八九是我见过的。我在南方和北方与几个朋友空口白嚼的时候，有时也嚼到你的漫画。我们都爱你的漫画有诗意；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he儿的小诗。你将诗的世界东一鳞西一爪地揭louchu来，我们这就像吃橄榄似的，老觉着那味儿。《hua生米不满足》使我们回到惫懒的儿时，《黄昏》使我们沉入悠然的静默。你到上海后的画，却又不同。你那和平愉悦的诗意，不免要搀上了胡椒末；在你的小小的画幅里，便有了人生的鞭痕。我看了《病车》，叹气比笑更多，正和那天看梦二的画时一样。但是，老兄，真有你的，上海到底不曾太委屈你，瞧你那《买粽子》的劲儿！你的画里也有我不爱的：如那幅《楼上黄昏，ma上黄昏》，楼上与ma上的实在隔得太近了。你画过的《忆》里的小孩子，他也不赞成。 今晚起了大风。北方的风可不比南方的风，使我心里扰luan；我不再写下去了。 １９２６年１１月２日，北平。 （原载１９２６年１１月２３日《语丝》第５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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