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已阅读完毕(请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了。这两节,忠节与节,都是个人的消极的表现。忠节至多造就一些失败的英雄,节更只能造就一些明哲保的自了汉,甚至于一些虚无主义者。原来气是动的,可以变化。我们常说志气,志是心之所向,可以在四方,可以在千里,志和气是合着的。节却是静的,不变的;所以要守节,要不失节。有时候节甚至于是死的,死的节跟活的现实脱了榫,于是乎自命清的人结果变了节,冯雪峰先生论到周作人,就是前的例。从统治阶级的立场看,忠言逆耳利于行,忠臣到底是卫护着这个阶级的,而清之士消纳了叛逆者,也是有利于这个阶级的。所以宋朝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原先说的是女人,后来也用来说士人,这正是统治阶级代言人的气,但是也表示着到了那时代士的个人地位的增和责任的加重。士或称为读书人,是统治阶级最下层的单位,并非帮闲。他们的利害跟君相是共同的,在朝固然如此,在野也未尝不如此。固然在野的士可以不受君臣名分的束缚,可以不事王侯,尚其事,但是他们得吃饭,这饭恐怕还得靠农民耕给他们吃,而这些农民大概是属于他们官的祖宗的遗产的。躬耕往往是一句门面话,就是偶然有个把真正躬耕的如陶渊明,神上或意识形态上也还是在负着天下兴亡之责的士,陶的《述酒》等诗就是证据。可见士虽然有时横议,那只是自家人吵嘴闹架,他们生活的基础一般的主要的还是在农民的劳动上,跟君主与在朝的大夫并无两样,而一般的主要的意识形态,彼此也是一致的。然而士终于变质了,这可以说是到了民国时代才显著。从清朝末年开设学校,教员和学生渐渐加多,他们渐渐各自形成一个集团;其中有不少的人参加革新运动或革命运动,而大多数也倾向着这两运动。这已是气重于节了。等到民国成立,理论上人民是主人,事实上是军阀争权。这时代的教员和学生意识着自己的主人份,游离了统治的军阀;他们是在野,可是由于军阀政治的腐败,却渐渐获得了一领导的地位。他们虽然还不能和民众打成一片,但是已经在渐渐的接近民众。五四运动划了一个新时代。自由主义建筑在自由职业和社会分工的基础上。教员是自由职业者,不是官,也不是候补的官。学生也可以选择多元的职业,不是只有官一路。他们于是从统治阶级独立,不再是士或所谓读书人,而变成了知识分,集的就是知识阶级。残余的士或读书人自然也还有,不过只是些残余罢了。这变质是中国现代化的过程的一段,而中国的知识阶级在这过程中也曾尽了并且还在想尽他们的任务,跟这时代世界上别的知识阶级一样,也分享着他们一般的运命。若用气节的标准来衡量,这些知识分或这个知识阶级开是气重于节,到了现在却又似乎是节重于气了。知识阶级开凭着集团的力量勇猛直前,打倒传统,那时候是敢作敢为一气。可是这个集团并不大,在中国尤其如此,力量到底有限,而与民众打成一片又不容易,于是碰到集中的武力,甚至加上外来的压力,就抵挡不住。而一方面广大的民众抬要饭吃,他们也没法满足这些饥饿的民众。他们于是失去了领导的地位,逗留在这夹中间,渐渐觉着不自由,闹了个四大金刚悬空八只脚。他们于是只能保守着自己,这也算是节罢;也想缓缓的落下地去,可是气不足,得等着瞧。可是这里的是偏于中年一代。青年代的知识分却不如此,他们无视传统的气节,特别是那消极的节,替代的是正义,接着正义的是行动,其实正义是合并了气和节,行动还是气。这是他们的新的人的尺度。等到这个尺度成为标准,知识阶级大概是还要变质的罢?1947年4月13、14日作。(原载1947年5月1日《知识与生活》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