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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事件。这正是吃人的礼教。人不吃饭,礼教吃人,到了这地步总是不合理的。士人对于吃饭却还有另一实际的看法。北宋的宋郊、宋祁兄弟俩都了大官,住宅挨着。宋祁那边常常宴会歌舞,宋效听不下去,教人和他弟弟说,问他还记得当年在和尚庙里咬菜否?宋祁却答得妙:请问当年咬菜是为什么来着!这正是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了人上人,吃得好,穿得好,玩儿得好;兼善天下于是成了个幌。照这个看法,忍饥挨饿或者吃饭、喝冷,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大吃大喝,痛快的玩儿。吃饭第一原是人情,大多数士人恐怕正是这么在想。不过宋郊、宋祁的时代,学刚起,所以宋祁还敢公然表示他的享乐主义;后来士人的地位增,责任加重,学的严格的标准掩护着也约束着在治者地位的士人,他们大多数心里尽那么在想,嘴里却就不敢说。嘴里虽然不敢说,可是实际上往往还是在享乐着。于是他们多吃多喝,就有了少吃少喝的人;这少吃少喝的自然是被治的广大的民众。民众,尤其农民,大多数是听天由命安分安己的,他们惯于忍饥挨饿,几千年来都如此。除非到了最后关,他们是不会行动的。他们到别就,抢米,吃大,甚至于造反,都是被得无路可走才如此。这里可以注意的是他们不说话;不得了就行动,忍得住就沉默。他们要饭吃,却不知自己应该有饭吃;他们行动,却觉得这行动是不合法的,所以就索不说什么话。说话的还是士人。他们由于印刷的发明和教育的发展等等,人数加多了,吃饭的机会可并不加多,于是许多人也到吃饭难了。这就有了世上无如吃饭难的慨叹。虽然难,比起小民来还是容易。因为他们究竟属于治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的是官的本家和亲戚朋友,总得给饭吃;这饭并且总比小民吃的好。孟说官可以让所识穷乏者得我,自古以来了官就有引用穷本家穷亲戚穷朋友的义务。到了民国,黎元洪总统更提了有饭大家吃的话。这真是菩萨心,可是当时只当作笑话。原来这句话说在一位总统嘴里,就是贤愚不分,赏罚不明,就是糊涂。然而到了那时候,这句话却已经藏在差不多每一个士人的心里。难得的倒是这糊涂!第一次世界大战加上五四运动,带来了一连串的变化,中华民国在一颠一拐的走着之字路,走向现代化了。我们有了知识阶级,也有了劳动阶级,有了索薪,也有了罢工,这些都在要求有饭大家吃。知识阶级改变了士人的面目,劳动阶级改变了小民的面目,他们开始了集的行动;他们不能再安贫乐了,也不能再安分守己了,他们认了吃饭是天赋人权,公开的要饭吃,不是大吃大喝,是够吃够喝,甚至于只要有吃有喝。然而这还只是刚起。到了这次世界大战当中,罗斯福总统提了四大自由,第四项是免于匮乏的自由。匮乏自然以没饭吃为首,人们至少该有免于没饭吃的自由。这就加了人民的吃饭权,也肯定了人民的吃饭的要求;这也是有饭大家吃,但是着在平民,在全民,意义大不同了。抗战胜利后的中国,想不到吃饭更难,没饭吃的也更多了。到了今天一般人民真是不得了,再也忍不住了,吃不饱甚至没饭吃,什么礼义什么文化都说不上。这日就是不知吃饭权也会起来行动了,知了吃饭权的,更怎么能够不起来行动,要求这免于匮乏的自由呢?于是学生写饥饿事大,读书事小的标语,工人喊我们要吃饭的号。这是我们历史上第一回一般人民公开的承认了吃饭第一。这其实比闷在心里糊涂的动好得多;这是集的要求,集是有组织的,有组织就不容易大了。可是有组织也不容易散;人情加上人权,这集的行动是压不下也打不散的,直到大家有饭吃的那一天。1947年6月21日作。(原载1947年7月6日上海《大公报》副刊《星期文艺》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