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趣味地听着;你的话严重或悲哀,他们因为礼貌的缘故,也能暂时跟着你严重或悲哀。在后一情形里,满足的是你;他们所真到的怕倒是矜持的气氛。他们知应该怎样;这其实是一牺牲,应该也值得谢的。但是即使在知己的朋友面前,你的话也还不应该说得太多;同样的故事,情,和警句,隽语,也不宜重复的说。《祝福》就是一个好榜样。你应该相当的节制自己,不可妄想你的话占领朋友们整个的心--你自己的心,也不会让别人完全占领呀。你更应该知怎样藏匿你自己。只有不可知,不可得的,才有人去追求;你若将所有的尽给了别人,你对于别人,对于世界,将没有丝毫意义,正和医学生实习解剖时用过的尸一样。那时是不可思议的孤独,你将不能支持自己,而倾仆到无底的黑暗里去。一个情人常喜说:我愿意将所有的都献给你!谁真知他或她所有的是些什么呢?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只是表示自己的慷慨,至多也只是表示一理想;以后跟着说的,更只是禅而已。所以朋友间,甚至恋人间,沉默还是不可少的。你的话应该像黑夜的星星,不应该像除夕的爆竹--谁稀罕那彻宵的爆竹呢?而沉默有时更有诗意。譬如在下午,在黄昏,在夜,在大而静的屋里,短时的沉默,也许远胜于连续不断的倦怠了的谈话。有人称这境界为无言之,你瞧,多漂亮的名字!--至于所谓拈微笑,那更了不起了!可是沉默也有不行的时候。人多时你容易沉默下去,一主一客时,就不准行。你的过分沉默,也许把你的生客惹恼了,赶跑了!倘使你愿意赶他,当然很好;倘使你不愿意呢,你就得不时的让他喝茶,烟,看画片,读报,听话匣,偶然也和他谈谈天气,时局--只是复述报纸的记载,加上几个不能解决的疑问--,总以引他说话为度。于是你,哼哼鼻,时而叹叹气,听着。他说完了,你再给起个,照样的听着。但是我的朋友遇见过一个生客,他是一位准大人,因某礼貌关系去看我的朋友。他坐下时,将两手笼起,搁在桌上。说了几句话,就止住了,两炯炯地直看着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窘极,好容易陆陆续续地找一句半句话来敷衍。这自然也是沉默的一用法,是上司对属僚保持威严用的。用在一般际里,未免太骨了;而在上述的情形中,不为主人留一些余地,更属无礼。大人以及准大人之可怕,正在此等。至于应付的方法,其实倒也有,那还是沉默;只消照样笼了手,和他对看起来,他大约也就无可奈何了罢?(原载1932年11月7日《清华周刊》第38卷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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