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女人才穿两截衣,哪有堂堂男汉去穿两截衣的。可是时世不同了,男倒以短装为主,女反而穿一截衣了。桂林长衫增多,增多的大概是些旧长衫,只算是回光返照。可是这两三年各却有不少的新长衫现,这是因为公家发的平价布不能短服,只能长衫,是个将就局儿。相信战后材料方便,还要回到短装的,这也是一现代化。 四川民众苦于多年的省内混战,对于兵字恶痛绝,特别称为“二尺五”和“客”列为一等人。我们向来有“短衣帮”的名目,是泛指“二尺五”却是特指,可都是看不起短衣。四川似乎特别看重长衫,乡下人赶场或市,往往缠白布,脚登草鞋,上却穿着青布长衫。是布,有时很长,又常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的,可不糊是长衫。也许向来是天府之国,衣足而后知礼义,便特别讲究仪表,至今还留着些风余韵罢?然而城市中人却早就在赶时髦改短装了。短装原是洋派,但是不必遗憾,赵武灵王不是改了短装兵国吗?短装至少有好些方便的地方:夏天穿个衬衫短就可以大模大样的在街上走,长衫就似乎不成。只有广东天,又不像四川在意小节,短衫可以行街。可是所谓短衫原是长短衫,广东的短衫又很长,所以还行得通,不过好像不及衬衫短的派。 不过衬衫短似乎到底是便装,记得北平有个大学开教授会,有一位教授穿衬衫,居然就有人提风纪问题来。三年前的夏季,在重庆我就见到有穿衬衫赴宴的了,这是一位中年的中级公务员,而那宴会是很正式的,座中还有位老年的参政员。可是那晚的确,主人自己脱了上装,又请客人宽衣,于是短衫和衬衫围着圆桌,大家也就一样了。西服的客人大概搭着上装来,到门穿上,到屋里经主人一声“宽衣”便又脱下,告辞时还是搭着走。其实真是多此一举,那么还绷个什么呢?不如衬衫座倒脆些。可是中装的却得穿着长衫来去,只在室内才能脱下。西服客人累累赘赘带着上装,倒可以陪他们受儿小罪,叫他们不至于因为这不平而对于世人心长吁短叹。 战时一切从简,衬衫赴宴正是“从简”“从简”提了便装的地位,于是乎造成了短便装的风气。先有茄克,秋冬三季(在昆明是四季),大街上到都见,黄的、黑的、拉链的、扣钮的、收底的、不收底边的,样繁多。穿的人青年中年不分彼此,只除了六十以上的老儿。从前穿的人多少带些个“洋”关系,现在不然,我曾在昆明乡下见过一个地的,穿的正是这茄克,虽然旧些。不过还是司机穿的最早,这成个司机文化一个重要项目。茄克更是哪儿都可去,昆明我的一位教授朋友,就穿着一件老茄克教书、演讲、赴宴、参加典礼,到重庆开会,差不多是茄克为记。这位教授穿茄克,似乎在学晏穿狐裘,三十年就靠那一件衣服,他是不是赶时髦,我不能冤枉人,然而茄克上了运是真的。 再就是我要说的这两年至少在重庆风行的夏威夷衬衫,简称夏威夷衫,最简称夏威衣。这衬衫创自夏威夷,就是檀香山,原是一土风。夏威夷岛在带,译名虽从音,似乎也兼义。夏威夷衣自然只宜于天,只宜于有“夏威”的地方,如中国的重庆等。重庆行夏威衣却似乎只是近一两年的事。去年夏天一位朋友从重庆回到昆明,说是曾看见某首长穿着这衣服在别墅的路上散步,虽然在黄昏时分,我的这位书生朋友总觉得不大像样。今年我却看见满街都是的,这就是所谓上行下效罢? 夏威衣翻领像西服的上装,对襟面袖,前后等长,不收底边,不开岔儿,比衬衫短些。除了翻领,简直跟中国的短衫或小衫一般无二。但短衫穿不上街,夏威衣即可堂哉皇哉在重庆市中走来走去。那翻领是而微的西服,不缺少洋味,至于凉快,也是有的。夏威衣的确比衬衫通风;而看起来飘飘然,心上也利。重庆的夏威衣五光十,好像白绸黄卡叽居多,土布也有,绸的便更见其飘飘然,长的好像比短的多一些。在人行上有时通过持续来了三五件夏威衣,一阵飘过去似的,倒也别有风味,参差零落就差劲儿。夏威衣在重庆似乎比茄克还普遍些,因为便宜得多,但不知也会像茄克那样上品否。到了成都时,宴会上遇见一位上海新来的青年衬衫短门,却不喜夏威衣(他说上海也有),说是无礼貌。这可是在成都、重庆人大概不会这样想吧? 1944年9月7日作 (原载1944年9月10日、17日、23日、10月1日昆明《中央日报·星期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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