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见胜利的曙光了。但立即就有我们村的小铁嘴来反驳右派言论:什么‘运动极限’?这就跟挨饿一样,一天不吃饿得慌,两天不吃饿得狂,三天不吃哭亲娘,五天六天不吃,肚里反而胀得难受了。你们看,张家驹有运动极限吗?张家驹跑法依旧,黑脸上的,连一颗汗星儿都没有。有人说,一万米,对人家老张来说,那才叫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盘儿!人家老张拉着慈禧太后从颐和园跑到天安门,一天跑四个来回!一万米算什么嘛!你们看,朱老师到了运动极限了吗?朱老师也还是那样,像我家的大白鹅,一步一探,跑到我们边时从不忘记跟我们打个招呼,不说话也要,不也要笑一笑。刚受过众人赞赏的桑林从怀里摸一个黄芽红大萝卜,问:老朱爷们,吃吗?朱老师摆摆手,笑:爷们,孝顺老也得选个时候!然后他就一蹿一蹿地跑过去了。从后边看,他的是被他那颗大带动着跑。我们追着他的喊:朱老师,加加油,追上去!有人说,不到时候,到了时候他会追上去的,万米长跑,最重要的是气息,老朱气息好。什么呀,那不叫气息,那叫肺活量!朱老师的肺活量,是我们亲见识过的。
夏天的中午,朱老师带着我们到河里去洗澡,当然说去游泳也可以。我们习惯把游泳说成洗澡,几十年如一日。只是在那些右派们来了后,游泳才我们的语言。我们到了河边,全都脱得一丝不挂,把上那条唯一的挂在河边的红柳棵上。河里浅,只有石桥底下。那儿不但,而且由于桥面的遮盖还特别凉,所以我们一下河就往石桥下面跑。朱老师在我们后大喊:回来回来!不许光下河!石桥那儿,早有一群右派在,游___泳!有男右派,有女右派。女人下河,五谷不结,这是我爹他们的说法。我爹他们的说法只对我娘她们这些女人有约束力,对人家那些女右派一用也不。人家尽是右派,但大家都清楚,右派也比农民级,什么贫下中农也是领导阶级呀,那都是人家哄着咱们玩的,如果拿着这话当真,那你就等着遭罪吧!右派不地,照样有饭吃;贫下中农不地,饿死也没有哭儿的。你贫下中农再级,不信去粘粘蒋桂英她们,人家连也不会让你摸一!右派们在桥下戏,男的穿着,女的穿着的也算吧,不过她们的比男人的长得多,我们给她们的起了一个很文雅的名字:连。我们也终于明白了洗澡和游泳的区别。我们下河,一丝不挂,所以我们是洗澡;右派下河,穿着和连,所以他们是游泳。其实我们和右派在河里得事情基本上没有区别。我们在河里一个劲地打扑通,扑通够了就跑到河滩上去,往自己上抹泥。他们在河里也是一个劲地打扑通,扑通够了就站在桥墩旁边往上抹胰。这样一比较,我看他们更像洗澡而我们更像,游___泳。
游泳啊,游___泳!我们本不听朱老师招呼,狂呼叫着,光着冲向石桥下面。朱老师无奈,穿着大跟在我们后边,像我家那只大白鹅下了河。朱老师擅长仰泳,他躺在面上,翘起来,脚翘起来,中间看不见,一动也不动,就像几块木,黑的,朝着石桥下漂来。我们刚开始光着往石桥下冲锋时,那几个风女右派吓得哇哇叫,有的还把藏在里,搂着桥墩,只着鼻和睛,像一些胆怯的小姑娘。但很快她们就发现我们这些农村孩比较弱智,光着在她们边钻来钻去对她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于是她们就放松了心,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这么些男孩里有没有个别的早熟的小氓,看到那些漂亮女想非非一,我看也不能说没有。譬如说有一个名叫许宝的,就喜在桥下扎猛。他下的功夫很好,一扎下去,能在下潜行十几米远。我们经常可以听到那些女右派哇哇大叫,说是有大鱼咬人。其实那里有大鱼,都是许宝这小搞得鬼。但有一天这小在下潜行坏事,没拧到女人的,却一撞到桥墩上,碰了脑震,差要了小命。
右派们对朱老师尊重,并不因为他是个土造的右派就歧视他。其实朱老师的右派是大王亲自划定的,比他们的档次还要呢。他们在桥下喊,朱老师,到这里来,到这里来呀!朱老师就仰过去,靠在桥墩上,与那些右派们谈天说地。我们有时候闹累了,也围在他们周围,听他们说话。右派的话跟我爹他们的话大不一样,听右派谈话既长知识又长。我当兵后常常语惊四座,把我们的班长、排长得很纳闷: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农村孩,肚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学问呢?他们那里知,我在桥墩底下受到过多层次的全面熏陶,从天文到地理,从中国到外国,从唐诗到宋词,从赵丹到白杨,从《青之歌》到《林海雪原》,从小麦杂到番茄育苗…有时候,他们谈着谈着,会突然静下来,谁也不说话,只有河从桥里静静的过去。只有冲激着桥墩发不平静的响声。几十颗大脑袋围着桥墩,几十颗小脑袋围着大脑袋,这简直就像传说中的鳖大家族在开会,小的是小鳖,大的是大鳖,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我们朱老师的。这家伙下河也不摘掉他的镜,在暗的桥里,他的镜闪烁着可怕的光,一看就让人想到毒蛇什么的。他老先生翘起两只脚,河被他的脚掌分开,形成了两很好看的波纹。桥面上的啪哒啪哒的滴下来,滴到上凉森森的。桥外边光耀,河面上波光粼粼。一个女右派打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嚏,我们楞了一下,然后就哈哈大笑。朱老师说:我们比赛憋气吧。
比赛下憋气,是朱老师和右派们的保留节目。几个人围在一起,都把鼻淹没在下,屏住呼,睛相望着,憋啊,憋啊,终于憋不住,猛地蹿起来,像一条大黑鱼。剩下的人继续憋,憋啊,憋啊,终于憋不住,猛地蹿起来,像一条大黑鱼…蹿起来的就变成了看客,看着那些还在顽地持着的人。最后,剩下的,每次都是朱老师和右派小杜。小杜是黄河文站的,天天和打,熟知,他说从他的祖上起,就当‘鬼’。清朝时还没有潜员这个叫法,‘鬼’们完成的实际上就是潜员的工作。他说他的老老爷爷在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手下当过‘鬼’,在安庆大战中凿漏过太平军的大艨艟,为反动的满清皇朝立过战功。朱老师与‘鬼’后代四相对,用睛对着话,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没有什么了不起,就是能比你在中多待一会儿。别,才看两脚泥!两个人较着劲,谁也不肯先蹿来。小杜说他的老老爷爷能在下待两个小时,不用任何潜工。瞎,尽瞎!信不信由你。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憋到了大约五分钟的时候,小杜终于憋不住了,呼地蹿了起来,好像发了一颗雷。他摸了一把脸,将鼻上的抹去,然后就大地气。朱老师还在憋着,大家都数着数,571,572,573,574…600…朱老师还憋着,睛发红,好象充了血。右派们说,行了老朱,别憋了,你赢了,你绝对赢了。我们也说,朱老师,上来吧,憋坏了脑谁给我们上课呀!在众人的劝说下,朱老师才了,看样很从容。小杜说:老朱这家伙会老大憋气。陈百灵说:多么惊人的肺活量!朱老师说: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掌握了下换气的方法,别说在下憋十分钟,就是憋一小时也没事。小杜说他的老老爷爷能在下待两个小时是完全可能的,你们不要不相信。
长跑运动员,要有的骨,要有结实的肌,关键的还要有不同于常人的两叶肺。朱老师的肌和骨并不,但他有两叶杰的肺,这就弥补了他的所有不足。所以连专业的长跑运动员李铁都气嘘嘘地在运动极限上挣扎时,朱老师却呼均匀,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