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桑林用脚蹬住嘿嘿的肩,一发力,嘿嘿一腚坐下,双手地,不讨人喜的脸仰起来。他看清了打他的人。怎么是你?嘿嘿惊讶极了。怎么是他?我们惊讶极了。可见一个人坏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不好事。
他们拐过弯,对着我们跑来了。这是第几圈?我忘了。他们的队形发生了一些变化。前还是李铁,距离李铁十几米,团聚着五个人,时而你在前一,时而他在前一,但好像中间有力量,变成六看不见的橡,牵扯着他们,谁也休想挣脱。又往后十几米,昔日的黄包车夫迈着有条不紊的大步,拖拉着无形的车,保持着像骆驼祥那样的一等车夫的光荣和尊严。再往后十几米,是我家大鹅式运动员右派代课朱老师。他这个右派是怎么划成的?说起来很好玩。
十几年前他就在我们学校代课,学校要找一个右派,找不到,愁得校长要命。这时上级派来一个反右大王,带着四个女将,下来检查划右派的工作。校长说我们这里又穷又落后,实在找不到右派,是不是就算了?大王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知这话是谁说的吗?校长说不知,大王说这是主席说的,校长说,既是主席说的,自然是真理,那就找吧。大王让校长把全校的师生集合到场上,让每个人来走几步,谁也不知大王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等全校的师生走完了,大王走到前面讲话,四个女将分列两旁,好像他的母翅膀。他说,右派,有两个。他指指朱老师,说,他!右边的两个女将就走上前去,把朱老师拖了来。朱老师大声喊叫:我不是右派,我不是!朱老师在两个铁女人的中间窜着,好象一只刚被擒获的长臂猿。大王说,你别叫,更别,狐狸尾藏不住,上就让你显原形。他又指着学生队伍里的我大说,她!他右边那两员女将虎虎地走过去,把我拖了来。我大脾气暴,生了气吃玻璃吞石六亲不认,连我爹都不敢戗她的梢,大王不知死活,竟让女将下来拖她,这就必然地有了好戏,等着瞧吧!
大王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人,他让朱老师和我大并排站好,然后下达令:立正___!大王声音宏亮,令脆。向前看!齐步走!我大与朱老师听令往前走。我大昂首,朱老师也很尊严。他们俩刚走了几步,还没走觉,大王就叫一声:立定!大王问大家:你们看清楚了没有?大家一齐喊叫:看清楚了!大王问:你们看清楚了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全变成了哑。大王冷笑:群众的睛是亮的,大家想想看,刚才他们走步时,是先迈左脚呢还是先迈右脚?众人大瞪小,一个个张结。大王说:他们两个,是我们这一大群人里,(大王伸左手画了一个圈)唯一的两个(伸两左手手指)走路先迈右脚的人。你们说,他们不是右派,谁是右派?!朱老师听了大王的宣判,哇哇地哭起来。我大把小棉袄脱下往后一扔,大踏步跑到墙,捡起两块半砖,一手拿一块,像只小老虎,不分公母,狂叫着:呀____啊!就朝着大王扑了过去。
大王站起来,抖抖肩上披着的黄呢大衣,镇静地说:你,你,小丫,你想造反吗?大可不是那随便就让人唬住的人,她悠了一下右臂,将一块砖对着大王投过去。她绝对想砸破大王的,但因为力气太小,砖落在大王的面前,吓得大王蹦了一个蹦,像一个机灵的小青年。你这个小右派,还敢动真格的?!造你活妈,我大破大骂,把你妈造到坑里去,然后让她从烟囱里冒来!我大从小就喜骂人、说脏话,她骂人的那些话彩纷呈,我不好意思如实地写,生怕脏了你们的睛。另外她发明的那些骂人话里有许多字连《辞海》里都查不到,所以我想如实地纪录也不可能。我大这个没有教养的女孩,举起第二块砖,对着大王的投过去,大王轻轻一闪就躲过了,像一个机灵的青年。我大两投不中,恼羞成怒,站在大王面前,着脚骂,那些黄的词儿像密集的弹,打得大王无完肤。众人刚开始还着,伪装严肃,但终于绷不住了。一人开笑,大家就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我大有缺心,人来疯兼着人前疯,众人越笑她越来劲,就像一个被人喝彩的演员。大王革命几十年,大概还没碰到过这样的问题。他习惯地把手往腰里摸去,有人害怕地喊:不好了,大王摸枪了!有人不害怕地说:摸个鸟!他是文职,没有枪。大家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大王终于愤怒了。他指挥不动别人,便指挥他的母翅膀:把她给我捆起来。这也是他的习惯话语,张闭就要把人给捆起来。他边没有绳,他的母翅膀上也没带绳。四个女人一拥而上,她们都被我大气得鼓鼓的,可算等到气的机会了。跟着大王划了那么多右派,还没遇到这样的刺儿。在那个年代里,谁不怕她们?一听说被划成了右派,有哭的,有下跪的,有睛发直变成木的,没有一个敢像这个小丫,破大骂还拿着砖行凶,如果不治服了她,这反右斗争就别搞了。她们一拥而上,把我大倒在地。尽我大咬掉了不知是那个女人的一节手指,但最终还是给在了地上。她们用穿着小靴的脚踹着我大的,我大骂不绝,越骂人家越踹,终于给踹了。我爹和我娘匆匆跑来,不知他们怎么得到了消息。我娘哭,我爹却笑。我爹笑着说:打打打,往死里打!这孩我们早就不想要了。我娘哭着说: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跑到前的李铁看到站着泪的蒋桂英与蹲着哭泣的陈百灵,脸上表现疑惑的表情,但他没有停止奔跑。他的脸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其他的人基本上是麻木不仁。最麻木不仁的是张家驹,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步速不变姿势也不变,活活就是一架机。朱老师却偏离了跑,大声说,嘿嘿,欺负女人瞎只!人群中有人慨地说:老朱这人,睁着死在炕上,一肚心事,像他这样,还指望拿名?又有人说:朱老师是心人,阶级斗争天天唱,世界需要心!桑林得到了可能是有生以来的最大尊敬,满脸是洋洋得意的神情。村里人说,嘿嘿,连桑林都看不过去了,你想想自己缺不缺德吧!嘿嘿挨了两拳,又受到了大家的批判,尴尬,委屈,虾着腰,提着鞭杆,说:桑林,你小有等着吧,我不报此仇就是大闺女养的私孩。桑林说:你原本就是个私孩。嘿嘿挤人群,对着那两匹使威风去了。
这时,篮球场上,右派队的教练员叫了暂停,县教工联队的也跟着暂停。两个队的队员都围拢在自家的教练周围,听面授机宜。我们离着比较远,只能看到教练员挥舞的双臂,但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嘿嘿劈开站在车辕上,拿着牲撒气,一鞭追着一鞭,着那两匹倒霉的,鞭声清脆,就像放枪似的。正好大队长从这里路过,看到嘿嘿打,便上前问:嘿嘿,你打它们什么?嘿嘿打红了,抬手就给了大队长一鞭,啪!大队长脖上顿时就鼓起了一血红。大队长崔团,复员军人,自己说参加过广西十万大山的剿匪,智擒了女匪首,但随即就中了女匪首的人计,又把她给放了。这就犯了大错误,差让连长给毙了,只是因为他战功太多,才留了一条小命。这都是他自己咧咧的,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如果不是那个女匪首,我早就提大了,还用得着跟你们这些个乡孙在一起生气?这是崔团经常说的话。他的历史也许是自己虚构的,但他在现实生活中的表现却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这人脾气暴燥,雷似的。我亲看到他提着一杆鸟枪追赶老婆,原因是老婆在他吃饭时放了一个。他老婆跑不动了,就往一棵大杨树上爬。他追到树下,举起鸟枪,瞄准老婆的,呼嗵就是一枪。嘿嘿不知死活的个鬼,竟敢打了崔团一鞭,真是老鼠添猫腚,大了胆了。路边发生了这样的的事,所有的育比赛都丧失了引力,人们一窝蜂拥过去,想看一场大闹。但乎人们意料的是,平日里如烈火的崔团,竟然像一个逆来顺受的四类分似的,摸着脖上的鞭痕,嘴里低声嘟哝着,灰溜溜地走了,连句倒了架不沾的话都没说。这让我们大失了所望,目送了崔团一段,看了站在车辕上像骄傲的大公一样的嘿嘿几,便无趣地相跟着,回到场边,继续观看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