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气急败坏地对着我们喊:“快走!”他自己则跑去集合队伍,准备迎接首长了。我和刘甲台架着气得暴如雷的场长,几乎是脚不地地向我们的窝棚跑去。
“好大的气派,黑沙滩这下要大名了。”我说。
“这是场长的功劳。”刘甲台说。
“呸!”场长啐了一唾沫。
麦田里有几十个人影在晃动,老百姓在偷我们的麦。我们冲了过去。脚灵便的都跑了,只抓住了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几个小孩。
“嗨,人一穷就没了志气…我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来这事情…羞得慌呀,同志。可是这儿——”老汉指指肚“不好受啊!”“同志,这天就要变,你看那云彩,五颜六的,笃定要下雹。这麦,还不如让给老百姓,国家松松指,够老百姓吃半年啊。”
这时候,从遥远的海中,有隆隆的雷响起。风向忽然不可捉摸,一会儿一变。从西北方向的海平面上升腾起一大团一大团绿绿的云来。麦穗在惊恐不安地颤动。场长抬看天。他的面表情在很短的时间内起了复杂的变化,忽而激愤,小睛火一样的光;忽而迷惘,神游移不定;忽而凄楚,泪在眶里闪烁…最后他的脸平静下来,平静得像一块黑石刻成的人像。
风在起舞,狼在跃,鸥鸟在呜叫。乌沉沉的天上亮起了一血红的闪电,适才还是隐隐约约的雷声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场长,这天笃定要坏,解放军没空收割,我们老百姓帮忙,不能看着到手的粮糟蹋掉…”
又是一闪电,接着便是一串天崩地裂的雷声。场长平静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毅的光,他终于开了:“乡亲们,你们快回村去叫人,就说,解放军的麦不要了,谁割了归谁,越快越好。就说是解放军的场长说的,快,快啊!”“场长,你疯了?”我惊叫一声。
“你才疯了!”刘甲台推我一把,喊起来“老乡们,快回去,拿家伙,谁收了归谁啊!”人群一哄而散,向着黑沙滩村跑去。
“场长,你不怕…”
“怕什么?怕狼怕虎别在山上住!”刘甲台忿忿地盯着我。
“小刘,小梁,今天的事我自己承担。我知,三百亩麦只能使黑沙滩的老百姓过几个月好日,解决不了本问题。我知,这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事过之后,你们俩全推到我上。”
“场长,刘甲台向您致敬!”刘甲台对着场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这个像冰块一样冷的小伙,里的泪在亮晶晶地闪烁。
“场长…我跟您一块去蹲监狱。”我说。
“小伙,问题没那么严重。”场长拍拍我的脑袋说。
黑沙滩的农民们蜂拥而来,男女老幼、红颜白发,像一条汹涌的河…走在最后边的是八十多岁的鱼婆婆,她收养着秀秀。那天,我偷偷地把钱给了她…
一黄一匹
大轱辘车呀轱辘转呀
转到了我的家
在一阵似一阵的雷声中,在镰刀的刷刷声中,在重的息声中,我又一次听到了这支歌,那是刘甲台唱的。
“黑沙滩哄抢事件”被编成《政工简报》发到了全要区连以上单位。不久,要区开来一辆小车,把场长拉走了。
那天,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大早,农场营院大门就聚集了上百个老百姓,他们在无声地等待着。当载着场长的汽车缓缓驶大门时,人群像一样拥了上去。
“场长!”
“左场长!”
人们呼喊着,什么声音都有,不要命地拦住了车。司机只好停住了车,场长弯着腰钻车来,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抖动不止。他说:“乡亲们…再见了…”
那天参加“哄抢”的一个老汉抓住了场长的一只手,泪汪汪地说:“老兄弟,是俺连累了你…俺吃了你的麦,心里都记着账,日后光景好了,一定还给你…兄弟,你就要走了,没别的孝敬,乡亲们擀了面条,你…吃一吧,赏给乡亲们个脸…”
十几个妇女揭开用包袱蒙得严严实实的盆盆罐罐,双手捧着,递到场长面前:
“场长,吃俺的。”
“吃俺的,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