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七上八下,全没了主意。杜秋妹说“雷阵雨,人倒不怕,权当洗个凉澡,可是棉、棉可就完了。加工厂是不会要棉的,我们还得拉回家去,再晾、再晒;再晾再晒也白搭,棉让雨一淋就会发黄、发红、降级、压价、少卖钱,我们还得再来排队,熬夜…”
这将要来临的秋季少见的雷雨,对车大队的威胁显然是大大超过了棉加工厂的夜间关门。车把式毫不犹豫地亮了他的剩油不多的风雨灯。人越聚越多,暗淡的灯光照着一张张惶惶不安的面孔。大家都抬看天,天果然有些不妙,风利飕有劲,气很重,东北方向的天空像有千军万在集结待命,乌压压,黑沉沉,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冲过来,就会遮天盖地。投有被云吞噬的晴空中,还有几个星星在发抖;西边林梢上那一勾细眉般的新月,也好像在打着哆嗦。一会儿,神使鬼差似的,就在东北方向遥远的地方,一贼亮的闪电划开了夜幕,很久,才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
雷声一响,人们纷纷跑回到自己的车旁,至于跑回去什么,恐怕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杜秋妹、车把式、拖拉机手、腊梅嫂这几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聚在一起,冷静地分析了情况,大家一致认为:走是不现实的,因为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要想掉转车抢在雷雨之前赶回家,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剩下的只有一条路,留在这里,听天由命,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不是说局有雷阵雨吗?也许我们是在那个局之外。但还必须采取一些防护措施…
拖拉机手有一块篷布,车把式车上有一块塑料薄。车把式提议把四辆车上的棉统统卸下来垛在一边,上边用篷布和塑料薄蒙住,这样,在一般情况下可保无虞。杜秋妹和腊梅嫂不愿给他们添麻烦,尤其是不愿给拖拉机手添麻烦,因为他的篷布很大,完全可以把拖斗罩过来。拖拉机手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便表现得慷慨大度,说了一些有苦同受有福同享之类的话,杜秋妹和腊梅嫂一时都很动,于是大家便计划行动起来。
棉盖好了。人无躲藏,就一齐坐在车上,静候着雷雨的到来。车把式的风雨灯熬了油,不死不活地动了几下,熄灭了。风也突然停了。一只雨信鸟尖叫着从空中掠过,翅膀扇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原先一直低唱浅的秋虫也歇了歌。一切都仿佛在耐心地等待;一切都仿佛了超生脱死的涅境界。就这样不知待了多长时间,突然,一窸窸窣窣、呼呼噜噜、轰轰隆隆的声音从东北方向而来,一时间天地之间仿佛有无数只蚕在野咬桑叶,无数只家猫在打着鼾,无数匹野掠过原野。接着,一直在东北方横劈竖砍的闪电亮到了,震耳的雷声也在人们耳边响起。顷刻之间,风声大作,风里夹杂着稀疏但极有力的雨横扫下来,像鞭一样打着人的颜面。杜秋妹和腊梅嫂地偎在一起,像打摆一样浑战栗着。车把式把他的光板袄蒙到了两个女人上。风雨雷电像四个互相撕咬着、纠缠着的怪,打着、翻着斤斗向西南方向去了。剩下的只有劲冰凉的小东北风,拂着惊魂未定的人们。渐渐地,首先是从西北方向了一丝蓝的夜空和几颗耀的星辰,很快便晴空如洗满天星斗了。
真是幸运极了,这场外中、虚张声势的雷阵雨并没落下多少,连光板袄都没打。棉罩在篷布下,料想是无防的,杜秋妹心中轻松了一些。大家都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车把式大睁着睛,竭力想看清杜秋妹那两只动人的睛,努力想象着杜秋妹鲜红艳的双。拖拉机手又百无聊赖地捣鼓开了他的收音机。腊梅嫂则始终搂住杜秋妹,将她那充满腥味的膛挤在杜秋妹肩上。就这样,他们一直静坐到半夜时分。秋风无情地扫着大地,寒冷阵阵袭来,打透了人们的单薄衣衫。杜秋妹和腊梅嫂躲在腥膻扑鼻的袄下边还是一个劲发抖。偏偏就是在这时候,那件事又着自己固有的周期,来到了杜秋妹上。杜秋妹本没曾想到卖车棉要在外边耽搁这么长的时间,所以全无准备。众多的不方便、不利索所带来的羞涩、烦恼、痛苦,折磨得这个刚的大姑娘禁不住地啜泣起来。腊梅嫂以的嗅觉和女人之间共通的心理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一时也没有办法,手边连一块纸也没有,四周全是寒冷和没法说话的男人,她不免联想到一个女人的诸多不便,忍不住又抹泪了。
车把式听到两个女人的哭泣,以为她们是给冻的,便又把狗帽摘下来扣到杜秋妹上,机手也把雨衣披到两个女人上去,两个女人说她们不冷,把帽和雨衣还给车把式和机手,依然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