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的打谷场上,一枚被烧爆了。炸弹把飞艇的残骸炸得飞散四方八面。有的远,有的近;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扎在越冬的麦苗地里,麦苗上白霜粲然,黑的麦叶僵着,麦垄上冻土铿锵,是被飞艇残骸砸的;有的砸在堤里青绿的冰上,得冰板吱吱地鸣叫,滋滋地化。
究竟是第一次爆炸还是第二次爆炸崩瓦灰的钢铁击中了方家七老妈怀中婴孩橄榄般的颅,至今是个疑案。千方百计地去证明这个问题是力不讨好的营生。炸弹爆炸后,钢铁碎片像飞蝗一样漫天飞舞,大家都跌倒在地,队长趴在两垄麦苗之间,捂着脑袋,撅着宛若一只偷麦苗的鸿雁。大家都长久不动,大家伏在地上,听到死亡的灰鸟在蓝得凄凉的空中啾啾地呜叫,听到庞大的星球沿着缺油的轴咯咯吱吱旋转,大家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时,一个尖的人才看到方家七老妈那件铁甲般的破棉袄上沾着一层红血和白脑浆。
“七老妈,你的孩!”那人指着七老妈怀里的婴儿说。
七老妈一低,哇啦一声叫,扯着棉袄大襟一抖擞,那个瘦猫般的赤条条的婴孩就像树叶般飘到地上。七老妈棉袄大襟耷拉着,斜过,半个漆黑的脯来,三十公分长的袋状房垂到肚脐附近。她咧着嘴,瞪着,嚎一声,骂:“飞艇,飞艇,死你亲娘。”
扔在地上的孩已经死得很彻底,那么块大铁,对付那么颗小。七老妈跪在地上,把瓦灰铁从婴孩上来,然后试图拢婴儿豁开的脑袋,拢了也是个空壳,何况不拢。方家七老妈看样也不是十分悲痛。她一面着婴儿的脑壳,一边继续咒骂飞艇。
大团的火焰已被炸灭,只有一簇簇的小火苗在田野里燃烧。队长他们三个大胆的汉爬起来,腰依然弓着,继续往飞艇钻堤靠拢。这时我们看到了河堤上那个乌黑的大,飞艇的一扇翅斜堤里去,青烟从翅翼的斜面上袅袅上升。
队长他们从河堤边走回来,正言厉地说:“乡亲们,回家躲着去吧,没事别来转悠,飞艇上的东西,谁也不许动,这是国家的财富,谁动谁倒霉。”
方家七老妈说:“队长,我的孩找谁赔?”
队长说:“你愿意找谁赔就去找谁赔。”
有人提醒说:“方家七老妈,这飞艇是店机场的,你去找机场的空军赔,保险比你跑一趟南山要的多哩!”
方家七老妈抱起孩,眨着两只蓝睛,拿不定主意。
方家七老爷不知从什么地方钻来,淡淡地说:“你还站在这儿什么?抱回家去找块席片卷卷埋了吧。一岁两岁的孩,原本就不算个孩。”
七老妈木偶般地,跟着七老爷往村里走去。
人群懒洋洋地蠕动着,多半回家去,少半还停留在村上,想着看新鲜光景。
说:“金豆,家去不?”
我当然不愿意回家,这时已日上两竿,飞艇扎在河堤上,耽误了我们去南山讨饭,家去看什么?在村上可以看上艇上冒的绿烟,看飞艇翅膀斜指着天空好像大炮筒一样,家去看什么?
日上三竿时分,几辆绿的大卡车从南边开过来,车上下一群穿黄棉袄帽的空军。他们不避生死地往飞艇翅膀那儿扑。
村里人听到汽车声,又一齐跑到村。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找到队长,跟队长说了几句话。
那军官大概是询问飞艇失事时的情况,队长说不清。队长把我拖来,说:“这个小孩看到了。”
那军官和气地问我:“小同学,你看到飞艇扎到河堤上的情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