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往边境走去,一只脚踏在桥上,另一只脚还在地上。那么你算什么呢,——还是自由人,或者说已经是士兵了?一只脚允许穿平民的靴,另一只脚穿着军靴。越来越孩气的念在他脑里躜拱。若是站在桥上,那就已过了边界,若是又跑回来,就该算是逃兵了?这,它是好战的还是和平的?是不是河底某也有一条线,照不同国家的颜画在当中?这些鱼呢,它们可以游到对面战争地区去吗?还有这些动!他想到了他的狗,要是它也跟着来了,他们大概也得把它动员起来,它说不定得去拉机关枪,或者在枪林弹雨之中去寻找伤员。谢天谢地,它留在家里了。
谢天谢地!想到这里,他大吃一惊,赶快振作起来。自从他地看见了这条边界,这座介乎生死之间的桥,他便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运转起来,不是那台机,而是一想要醒来的认识,一反抗。在另一条铁轨上还停着他来时乘坐的列车,只不过这段时间里火车已换了方向。它那大的玻璃睛现在看着相反的方向,准备把列车再拉回瑞士去。这提醒他,现在可能还来得及:他到,渴望回到业已失去的家的那神经,本来已经死去,此刻又在他心里痛苦地蠕动,过去的那个他又开始在他上现。他看到那边,桥的那站着的士兵,穿着陌生的制服,步枪沉重地挂在肩上,正毫无意义地踱过来踱过去。在这个陌生人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像。现在他才清楚地知了他的命运,自从他懂得了这一,他就看到他的命运里有毁灭。他的生命在他灵魂里叫喊起来。
这时刺耳的信号钟声又频频响起,这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他那还犹豫不决的觉。他知,现在一切都完了,他要是乘上这辆列车,三分钟后,就驶过这两公里,开到桥边,越过桥去。他知,他会乘车驶去的。再过一刻钟,他就会获救。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
可是列车并不是从他浑哆嗦地使劲窥望的远方驶来,而是从桥那边轰轰隆隆地慢慢地驶过桥来。一下候车大厅便动起来,人们从各个候车室蜂拥而,妇女们叫叫嚷嚷,直往前挤,瑞士士兵急急忙忙地排成一队。突然奏起音乐——他侧耳细听,惊讶不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乐声响亮,不会听错;奏的是《赛曲》。为从德国开来的一次列车竟然奏起敌人的国歌!
列车轰轰隆隆地驶近,连声息,停了下来。大家都一拥而上,各个车厢的门都被猛地拉开,脸苍白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了来,灼的睛里发狂喜的光芒——穿军装的法国人,法国的伤兵,敌人,尽是敌人!像梦似地过了几秒钟,然后他才明白,这是一次运载换伤员的列车,这些人是在这里获释的战俘,是从战争的疯狂中获救的人们。他们都预到,了解到,受到这一;他们挥手致意,大声喊叫,纵声笑,尽有些人的笑还包着痛苦!一个伤兵摇摇晃晃、跌跌绊绊地踩着木制假走了来,靠着一站住,喊:“Lasse!Lasse!Dieusoitbeni!”妇女们搭搭地哭着,从一个窗冲到另一个窗,直到找到她们寻找的亲人。人们呼喊、泣、吼叫、人声嘈杂,成一片。不过,大家都情绪昂,呼雀跃。音乐停止演奏,有几分钟之久,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汹涌澎湃的情狂涛吼叫着,呼喊着,向众人上袭来。
然后渐渐地安静下来。人们三五成群,幸福地聚在一起,沉浸在乐之中,语迅急地互相谈。有几个女人还呼喊着跑来跑去。护士们送来饮料和礼品。人们用担架把重伤员抬车厢,他们扎着白的绷带,脸惨白,人们温柔地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他们,关切备至,极力宽。人间的全悲惨都集中现在这里:有的伤兵断肢截臂,袖空空,有的憔悴不堪,有的严重烧伤。这是一代青年的残存分,变得野而苍老。可是所有的睛都仰望上天,宽的光芒:他们大家都到这次朝圣的旅程已达终。
弗迪南像痪似的站在这批意想不到的来客中间,在的那张纸下面,心脏又猛烈地了起来。他看见有副担架停在一边,离开人群,孤零零地,没人过问。他走过去,慢慢地,脚步踉跄地走到这个为别人的乐所遗忘的人边。这个伤兵脸灰白,脸上长满蓬蓬的胡,被弹打烂的手臂了似的从担架上垂了下来,双目闭,嘴苍白。费迪南浑发抖,他轻轻地把这只挂下来的手臂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这受难者的上。这时陌生人睁开睛,看着他,从那无限遥远的陌生的痛苦之中升起一缕激的微笑,向他致意。
他浑哆嗦,一阵寒噤,活像一闪电透过他的全。他们要他这事情?把人伤害成这样?只会用仇恨的光去注视弟兄们的睛?自觉自愿地去参加这大的罪行?这时他觉到大的真理在他心劲有力地一跃而起,砸烂了他中的那台机,自由从心里幸福而又宏伟地升起,把服从撕得粉碎。绝不!绝不!一有力、以前从未认识的声音在他心里声喊,他已被这心底的声音击倒。他泣着倒在担架旁边。
人们向他冲去。大家以为他突发了羊痫风,医生也赶来了。但是他已慢慢地站了起来,拒绝了别人的帮助,脸上显平静快的神气,他伸手掏钱包,取最后一张钞票,把它放在伤员的旁;接着拿那张纸,慢悠悠地有意识地再读一遍。然后把它对半撕开,把碎纸片撒在站台上。人们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可他却再也不到羞耻。他只到:霍然痊愈。音乐又演奏起来,他心里涌的恢宏壮阔的乐声压倒了所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