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很晚才吃东西。这两个词,原本是旧时颂扬帝王勤政的话,雍正却很认真地到了。别的不说,光是他批的公文就印行了《上谕内阁》一百五十九卷,《朱批谕旨》三百六十卷,均成帙,未刊者还不知几何。此外,还有大量的其他工作。他的这敬业神和勤政神,几乎所有历史学家都不否认。
雍正的个人生活也很简单,没什么嗜好和娱乐,不游猎,也不算好。他也喜一些小玩艺,但不玩丧志。有些东西为他所喜,还是因为有用,比如镜。雍正因为力不好,特别喜镜。他曾命令工匠制作了多副镜,各安放,以便他办公时随时取用。他还赐给王公大臣镜,目的是要他们勤劳公事。他甚至下令给扬灰的工人发放镜,以为劳保用品。在“以天下为己任”方面,雍正确实到了以作则。
雍正也不是糊涂皇帝。他曾对群臣说:朕在藩邸四十余年,于人情理熟悉周知,不是那没有阅历的娃娃皇帝,也不是那只知享乐的纨绔阿哥。所以他自认为有资格也有能力严格要求臣下。而且,他认为,只要君臣双方都相待以诚,臣下不挖空心思讨好皇上或欺瞒皇上,皇上也用不着猜忌臣下、防范臣下,则双方完全可以建立起一朋友式的关系。
雍正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他对群臣说:“君臣之间唯以推诚为贵,朕与卿等期共勉之。”但他自己,能对臣下不猜忌、不防范、不整治吗?比如雍正暗示大家起来揭批年羹尧时,大家都不揣,都不动作,或者傻乎乎地说年羹尧这个人多少还有些功劳,雍正能满意吗?显然,不揣是不可能的。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揣不到位才是糟糕。四年(公元1726年)底五年(公元1727年)初,两总督三巡抚报告黄河清。古人云:“黄河清,圣人。”当然是祥瑞。雍正大喜,给文武百官每人加了一级。这时,有个大理寺卿名叫邹汝鲁的,写了篇《河清颂》来拍,内有“旧染维新,风移俗易”两句,意思是说正因为皇上搞改革,实行新政,黄河才变清了。谁知却使雍正大为恼怒,质问邹汝鲁“所移者何风?所易者何俗?旧染者何事?维新者何政?”一怒之下,将他革职,罚到荆江工程去修利。你想,拍不好都要倒血霉,把真话都讲来岂不更是冒傻气?
看来,在雍正手下,拍也不容易。说得好听一,得像一个很有鉴赏力的批评家,由衷地为雍正的领导艺术叫好。这就一要诚心,二要懂行,没有几个人得到。雍正当然也明白这一。所以心情好的时候,对那些言不由衷的也就不太计较(心情不好时就该对方倒霉)。因为拍至少没有什么恶意,粉饰太平也总是政治所需。对于批评,雍正的态度就要认真得多。雍正并不是一个批评不得的人。他接受过批评,也奖励过批评他的人。甚至有时虽然并不接受批评,却奖励批评者。比如大学士朱轼一贯是批评雍正的。耗羡归公、西北用兵这些事,他都不赞成,雍正却请他给弘历当老师。后来连朱轼自己也觉得老提意见不是个事,便请求病退。雍正说:“尔病如不可医,朕何忍留;如尚可医,尔亦何忍言去。”朱轼动,再不提退休的事。
雍正还有一个逻辑,即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独立。如果对君主闹独立,那就一定在私下里结为朋党。因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么!雍正整治杨名时、李绂等人,就因为视其为朋党领袖之故。他曾对鄂尔泰说:“朕整理科甲积习(因师生或同年关系结成朋党的习气),伊(指杨名时)乐为领袖。”审理谢济世时,也严刑供,要他招认是李绂指使(谢济世的供词则是“受孔孟指使”)。可见,雍正打击杨名时等,是一箭双雕;不准臣下搞独立,更不许他们结党。他最欣赏的是这样一人:和谁都没有私人关系,只和他一人“结党”比如田文镜、李卫都是。
当然有一情况是允许并鼓励的,那就是“奉旨结”比如雍正三令五申不准大臣结王公,却又指示臣们结怡亲王允祥,因为他需要允祥来充当他与臣下沟通私人情的渠。他又说,人臣的,理是不能有私的。但如果“同心国,互相敬”则朕又唯恐你们不能这样。这就矛盾。到底是该朋友还是不该朋友呢?说穿了,就是不准别人朋友,只准他一个人朋友;也不准对别人有情,只准对他一个人献忠心。换句话说,他是要和每个臣单独“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