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了;而没有,那一“真”在这场关系的支撑中显得不胜其累。
天半亮她发现四星那一边床是空的。目光扫一圈,他在风那接着玩他的牌戏,背向她,动作风一样不由自主。他显然又是一夜不眠、他的策划逃生半从容也没有。
霜降那天照常去上班,衣袋里的那张飞广州的机票丝毫未影响她踩纫机的畅,纫机一会儿念叨着:要走、要走、要走;一会儿又嘀咕,不走不走不走。“要走要走要走”时,她脑里是个实心实意的四星,那个四星不他前半生怎样缺德作恶,后半生会以她来补过。并且正因为他充满罪恶、对一切都怨恨厌倦,包括对他白己,他对她的那“真”才真得动人,才凄楚地,才赢弱得惹人怜惜。是那怜惜她“要走要走要走”而“不走不走不走”却使她站回社会公德的立场,云看那秃男人,他的罪恶使他永远保存那陌生,使她永远保存那敌意,使两人之间永远保存那对立。在他俩“苹果”的未来,那幸福和开心成为不可究不可细品的东西,否则就会永远品其中的无耻和丑恶。
霜降毫不分心地踩着纫机。她脚边有个极小的,准看了都不会以为她要远门的旅行包,那里面仅装有两三件内衣和洗漱用。她打算听从纫机读她心里所有的争执以及最后的决断:走,或不走。
车间日常的每一天都漫长得令人沮咒,这一天却那样短“要走”和“不走”刚打一个回合,大半天已过去。
下午有人喊她到厂门接电话,一定是四星,昨夜那么多筹划、叮嘱、恐吓、抚还嫌不够,到临还要再叨咕几个“万一”没有那么多“万一”她已够张了。她抓起话筒。
“嗨,霜降!可找着你啦!”
她咙一下发噎。
“我院啦!家里的小阿姨告诉了这个电话号码。你四下班,我在你厂门等你。四,就这样决定啦!”
大江挂断电话。她再一次被人“决定”了。
她没想到这个瘦削的、穿一蓝、脸上也带秋风的拄拐的男人是大江。只有那双还有他曾经的虎气。但几句话的往来,大江在她里又是俊气的了,是磨难的俊气。他不愿承认的他的生活和情的磋跌,他的容貌全承认了,它呈现漂亮的幽暗和动人的成熟。
她问起他的伤,他答仍在恢复中,因为伤在膝,所以目前它不能随意曲直。他随而问起她的学习、工作,她心不在焉地答复他这个也还好那个也还好。见他站着吃力,她建议他们坐到汽车站候车的板凳上去。她希望他别提他的家,淮海的事,也别提兆兆。就让他们最后肩并肩坐一会,对她与他之间那段情谊无声地说声“别了”
他却偏偏不肯无声,坐下不久他便问她(几乎是质问):她为何失约,再没去医院看他?她抱歉地笑笑。她没提兆兆。
他偏提。兆兆十月回来啦。十月己成过去,那该是你们相约“白偕老”的十月。
“现在她又回日本了。我们的事结束了。我们都松气儿似的。”说着他脯大大起伏。
霜降看着他,什么话都像不得。
“我的论文已经通过,反应极好!等我的完全康复,我还要到边远地区去,从最基本的起,去带几年兵。兆光怎么可能和我到沙漠、丛林去呢?我最终会成为一个有学问也有实践的军事家,成一个完全不同于我父亲的将军,从我开始否定草鞋贵族的血统。我得向人证明:我的成功不是从父亲的权势中来,而从沙漠丛林,从学识中来,从思想中来。兆兆绝不肯去一个中层军官的妻,陪他穿过沙摸丛林。你会的,霜降。”
“啊…”她似乎听不懂他自负、认真、孩气的规划。
“这样对你说太突然了。也许有些心血来。让我再好好想想,这不是闹着玩的,光凭喜远不够决定这么大的事,我对妻的要求很严。你好好读书…”他拿起她的手,像在想一句鼓舞激励的话,却只是加重语气,将她手狠狠一握,又连说两句“好好读书”仿佛只要她好好读书就能消除他对她长久存有的那轻视和嫌弃。仿佛仅差一个“好好读书”她就够得上他心目中那很严的妻标准。仿佛“好好读书”能抹煞她在远乡陋屋的生和成长的背景。女学生是许多好东西的起和象征。
在她与四星约好见面的时间,她在夜大学的课堂里“好好读书”她甚至没去想象四星在这个时间怎样在机场候机厅步履错地找她,怎样一步退两步地往登机雨里走;怎样几回往椅上落座又几回站起;怎样在飞机升空时就着震耳的轰鸣骂了一声或嚎一声,接下去他那从不为任何人哀伤的心涨起来,奇迹般地涨泪。他意识到没了她这征途才真正意味着逃亡,才真正提醒他的一去不返。霜降不去任何想象的同时已把这一切都想象了,正因为她竭力回避想象,想象才越发烈,烈得她心痛。
仅为一个“好好读书”她就作这样彻底的背叛。
是的,我要好好读书,像大江心目中所有的好女孩那样好好读!”
程家院的小保姆总是最及时将各类事传来。第二天霜降就知四星的“越狱”经过。他傍晚时溜后门,竟迎面撞上程司令。
程司令问谁给他的狗胆他敢往院外跑。
他说他只是想到院后小山下遛遛弯。
“听令…向后转!”程司令叫。他不动。父亲又连喊几声,一声比一声莽,院的人都被惊动了,有快有慢向后门拢去。
“告诉你,你要从这门跨一步,你就是逃犯,谁都有权力把你抓起来!”程司令用指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