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常说这个好看那个好看。太多好看的他顾不上来看霜降了。有两个金发小女从早到晚穿着泳衣,他便看她们,看得上啪嗒一声松开。好看的东西就该看里,他理直气壮,他毫不羞愧。
就那么奇怪:仿佛你理直气壮地邪恶,你也能征服人。他就那样征服了霜降。(以及霜降之前的女人)以至霜降怀疑自己错了,不然自己怎会越来越羞愧而老将军却越发理直气壮了?…
就是在北河吧?老将军的健康再也没见起。那次的中学生夏令营晚会之后,他就提前结束疗养,起程回北京了。夏令营晚会上,霜降还见到了许多其他知名人士。
如作家、演员、歌手。当节目主持人介绍;某某是哪本小说的作者,中学生便长时间鼓掌,而当演员和歌手上台,他们不仅鼓掌,而且、叫,咙都扯破了。
程老将军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他的一料军服熨得刮刮,白发梳成很严格的“三七开”一双新布鞋的底吱呀作响。他仰,目不斜视,当主持人介绍他的名字和职位时,他手闪电一样在侧一挥。行礼的力度和速度炸响了他几骨节。但没有任何掌声。中学生们似乎不明白这个老军人吗现在这儿,他的现似乎不合时宜也不合逻辑。嘈嘈切切的议论扬起时。老将军有些不从容了,但毕竟大场面多了,他很快稳住自己,换一番风貌,两手将军服袖一抬,指着下面十四五岁的学生们,亮嗓:“小鬼们!细妹细伢们!像你们这么大,我已吃了三年红军的南瓜饭了。
“细妹细伢”们静下来,静得叵测,仿佛在捺住看老军人怎样逗起他们的胃,看他怎样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上这个台上来“说古”
霜降知他是不得已这样即兴开的。照他给学生上“革命传统”课的惯例,他往往从他祖祖辈辈怎样贫穷、旧社会怎样黑暗开始,那样才更有逻辑,更显他参加革命****旧社会的迫切和必要。而那天他一上来便谈起他上的第一个伤疤:弹怎样在他里开,血怎样得像匹红布。后来他又怎样在手术无麻醉的剧痛中几番死去活来,再后来伤怎样化脓生蛆。学生中有人刺耳地倒气。
到他讲到长征过草地,他饿得两只耳朵透明,薄如蜡纸,肚却凸得像面鼓,一敲“嘭嘭嘭”时,下面学生们不安分了,动的,说话的,夸张了声势打哈欠的,终于迫使主持人上台制止老将军的谈兴去了。
“您的故事太彩了,改天我们专门请您来讲!…
主持人的耳语从麦克风扩散来:“今天太晚了,考虑到首长的健康…”
“我没事!…”
“这些学生活动了一天,也很疲劳了…”她抓过麦克风对台下:“让我们谢程老彩的讲演!”
这次掌声火爆之极,程将军只得离开讲台,步伐别别扭扭地走下来。他军衣兜被个重坠着,霜降知那是什么。那是一把自制琴。因为这是个文艺晚会,他提前多天就将这把琴翻来,炮弹片制成的琴壳被他拭去锈,颇纯的铜。这把琴是他五十年前的,音不准,奏者得把握气。老将军为奏一支很短的红军歌练习了许多个早晨,却未得机会表演,甚至连展示它一番的机会也未捞着。
警卫员在搀扶他下台的时候朝霜降看一。原来他也懂得老将军此时多么沮丧和挫伤。
待他们离开会场准备启程回疗养院住时,竟找不着司机了。司机跑去找演员和歌星们签名去了。怪不得学生们那样火急火燎,他们生怕老将军的演讲耽误掉最激动人心的这一刻。学生们尖叫撕打,人仰翻地闹。等找回司机,老将军已又累又火,揪住司机前衣襟就要打,被随行的一帮人拽开了。
天黑本茨被请求签名的学生堵了,开不天会场的门。怎么鸣喇叭也无效。最后人闪条,刚要开,一个中年男人拦住车,两手岔开大拿。
司机把窗玻璃摇下问他什么事。
那人说了自己名字,说自已是个历史教师,读了报上某作家写的关于程司令修建私人游泳池迫使幼儿园搬家的文章,他到痛苦,既然今天有机会和程司令面对面,请首长回答:那文章是造还是事实?
程司令见老师后面跟了一大阵人,包括那些签名或求签名的人,他对司机吼:“死娘啦?还不快关上窗!
已有许多手扒到了窗上,车难以移动。
“回答呀!回答呀!…我们要事实!”
就这样牵牵绊绊、吵吵嚷嚷,车开了人群。
直到第二天,程司令才开讲话。他开的第一句话是:“红军烈士的血白了!…收拾行李,回家!”
霜降看到一张伤心过度疼人的老人脸。她一次被这张脸吓着。
而现在躺在一片洁白、充满光的病床上的老将军却那么平静温和,连脸上的皱纹也近乎平复。那从来不曾有的羞愧神竟也时不时漾上来,使霜降几乎要宽怒他对她过的一切。他对她所的使她愈来愈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再可能一个真正的好女孩,那两只布着老年斑的手掐断了那可能。
那两只衰老的、像已开始风化的手现在各被两针扎住,两不同颜的透明正通过它们输他的内。他这棵老树正依赖于所有细行生命循环。它们是盘于他外的一副血脉经络,那是没有了血和血温的血。
是的,她没有可能去一个大江希望的好女孩了。并不完全因为四星。
四星就那样孤走了。为她最终的背叛,他背叛了一切—故园、故人、故事,走得那样杳然,像死。除却心那“真”被搁得无着无落,她觉得四星这一走真走净了,她可以回到她刚城时的单纯和轻快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