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来的新兵都记得她那位姆妈:在火车站搂着女儿几乎哭了,一面还要颠三倒四地抱怨:“要不是怕你将来要去队落,姆妈哪里舍得你走…当兵到底比黑龙江好多啦!”当时的桑采倒毫无悲,并不时怨怪母亲哭得她好难为情。
“…是糕。”
“懂了…”她赶唱起来。可她始终没懂堂吗非唱歌不可。
“没想什么。我…”她为难地咬住嘴。怎么讲呢?她的家有什么值得炫耀呢?听见桑采说到“大饼”她跑神了。那年她刚上学,考试得了“双百”外婆很郑重地从外面拎回一个盒,盒用几层报纸包裹着。打开一看,她惊叫:“栗糕!”
那一天,他们步行军营,在徐教导员带领下,一路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桑采嗓唱劈了,黄小嫚在雨里直溜鼻涕,乔怡的背包不久就到了田巧巧肩上。多数人走得歪歪趔趔,哼哼唧唧。事后他们才知,这位教导员领着他们几乎绕城走了一周。
“…对不起,”她大吃一惊“每个人都必须唱吗?”
“我告诉你,”外婆说“这是大饼——三分钱一个的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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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采往盆里瞅一便嚷起来:“我不要吃两混在一块的菜!”没人理她。因为饭前宣布了纪律,吃饭时不许说话。她说了几遍觉得无趣,便抹起泪来。女兵班长田巧巧赶来,问清原由“嗬”的一叉腰:“你们家是地主老财吗?这菜不吃想吃啥?”她一句话就让桑采止住了泪,不过嘴仍在不服输地直撇。
乔怡吓坏了,雪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今天就你一个人没发言。我敲了你好几次警钟,你还是好跑神。能和我谈谈,你在想什么吗?”
她的心不在焉曾惹恼过不少人。徐教导员一次就发现了她这个特:“大家都唱歌,你为啥不张嘴?”
“奖给你的。”外婆垂着,和她祷告时的表情别无二致。
“是大饼。”外婆纠正她,一看不她在开玩笑。“明天,你对同学们说,你晚上吃的是大饼,和他们一样的大饼。”
第二天,新兵教育的第一课就是“忆苦思甜”班长田巧巧先发言。她尚未开,泪已淌下来,全新兵陡然肃穆了。接着,田班长语不成句地讲起爷爷——一个板胡老艺人的惨死。她那喑哑的噪音、质朴的语言,把一凝重的气氛笼罩在这群不谙世事的新兵儿周围。桑采从田巧巧掉泪时就开始哭,最后哭得衣襟也了。几乎每个新兵都发了言,有的叙述父辈的童年,有的在新旧对比中反省自己。最后,桑采在徐教导员的目光鼓舞下,忸忸怩怩掏一张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并且字都象五香蚕豆那样大。
会后,徐教导员单独留下乔怡。
新兵的第一顿饭给乔怡留下极的印象。其一是唱歌,其二是年龄最小的桑采大闹一场。她首先对堂没桌没椅抱怨不迭。八个新兵围成一圈,一个挨一个蹲在一只铝盆周围。
她诧异了,难她会看错向往已久的东西?
徐教导员赶来时,桑采已哭一汗,鞋也蹬掉了。
五路汽车来了,乔怡最后一个上车。她对任何事情都显得缺乏情,或者叫心不在焉。
转全逃到有屋檐的地方去了。只有“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逃。仿佛他们顿生一“兵”的意识,顿悟一“兵”的骄傲。他们学他的样,都把腰得直直的…
“不对!”外婆对她绷着脸“不是糕。”
“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爸爸小时候常常饿肚,连一个大饼也买不起。以后我决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完了。”
这糕在她看来是太了不起了:那油渍的褐表中,镶嵌着大大小小的果仁;黄的栗粉中夹着红的透明,那是层厚厚的草莓酱。栗糕比一切里胡哨的油糕更好吃,价钱也更可观。她叫两个哥哥:“快来吃栗糕!”
“队嘛,不什么都应该步调一致。懂吗?”
等田班长一转,她便“呜”的一声嚎啕起来。一面哭一面喊:“姆妈!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