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人不可以扯谎。”
“你以后还想我奖给你糕吗?”外婆避开孩的直觉。
“是的,我吃糕。”
“那么好。我再问你,”她指着糕“你吃的是什么呀?”
“…大饼。三分钱一个。”
母亲在沙发上着她永远不完的线活。她看着这场“戏”始终哀怨地笑着。她斯文而彬彬有礼,成年穿着蓝的衣服。尽这样,邻居们待她走过依然指指戳戳:“这个资本家小还在摆架。”她和父亲都承担着最普通的社会分工,拿着最相应的报酬。而堂里对这一家的每一笔开销始终很关注,因此外婆把糕拎回来要裹上若层报纸。其实这档商品很少这个家。邻人们不了解这幢曾显赫一时的小楼早成了瘪臭虫,空有其了。这幢楼里的成员也象其他人一样,凭劳动挣钱,而钱又不能象其他人那样磊落。父亲曾打算把这幢楼卖掉,搬到别的地方,去和大家享受同样温度的光。而外婆说她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房里。幼小的乔怡听父亲和母亲吵架时说过,外祖父似乎是自杀的,因为破产,破产又是为了一个叫“际”的女人。父亲狠狠诅咒着“哼,一个老痴!把一堆垃圾扔给我…当初别人还说我快婿乘龙…”母亲听见这话总是扑过来双手捂住女儿的耳朵。外婆沉沉的,手在前急速地划十字。两个哥哥和乔怡是站在爸爸一边的,他们望这房早一卖掉,即或塌掉也好。在他们降生于这幢小楼时,楼下的狗尾草代替了芍药,常藤早已象烂鱼网似的贴在楼上。听说他们的外祖父曾留过洋,得过学位,开过银行,办过男女同窗的学校,著过书和有过许多的钱。但到了第三代世,一切皆作云烟消散,只留得这幢房局辖外的小楼,凭父母的工资又无法修缮它,窗上的彩玻璃只幸存一块,供儿时的乔怡透过它去把世界看成一个童话。
她从小就恨那幢古里古怪的小楼,它和古里古怪的外婆很。还有那一屋笨重的家,家的暗淡彩表明自己无屑于向人们显示质地的贵。在乔怡印象里,那些家从未挪过位置,一方面是父母慑于外婆的固执,另一方面,家里缺少挪动它们的力。它们就长在那里,生了一样。就连那个生满臭虫的大沙发,也从未有人想到要清理一下,只是偶尔有客人来时,提醒他不往那上面落座就是。好在那臭虫也染了这家人的习,安分守己,从来不打算挪窝。
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后来外婆死了。
后来那幢仅剩一块彩玻璃的小楼也失去了…乔怡毫无表情地看着徐教导员。难我就和你谈这些吗?假如我如实在“忆苦思甜”大会上把这一切讲来,你们会怎样看我哟!
不料徐教导员正视着她说:“你的家我了解。你要对你那个没落贵族的家有所认识。放心,组织上不会另看你的。队嘛,是个大家。要珍惜啊,你到队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