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妹妹之后,她开始会“拖油瓶”不仅是听上去难受了。继父对她不好不坏,或者叫不理不睬。但母亲却变了。
母亲是个懦弱而柔顺的女人。貌是她第一大不幸。她给人的印象仿佛一遇风狼就会毁灭,而她的世却又是从不息的风狼中跌跌撞撞地爬来的。为了寻求保护,她在第一个丈夫劳改农场不久即投第二个丈夫的怀抱,带着的自卑和自责组建了另一个家。在新的丈夫面前,她自卑。这自卑一半来自打“冷”的前夫,一半来自由她拖来的女儿;而在女儿面前,她自责,因为她使女儿失去了完整的生活。她被双重情折磨着。她带着女儿踏这个新家时,一句话就伏在女儿耳边说:“这是人家的家,你以后要识相,别惹人讨厌。”从此,这个刚满五岁的女孩把“识相”和“不惹人讨厌”当作人生第一宗旨。她学会了察颜观,象妹妹那样撒任在她只能讨苦吃,所以她乖觉地把一切动作和表情都收敛到最轻最小最不引人注目。
继而,她又多了个弟弟。三弟在一块,她成了最矮小的,妹妹动辄就说她是“僵萝卜”她也觉得自己不会长大只会长老。她与弟弟或妹妹发生冲突(她一忍再忍也免不了的冲突),母亲总是骂她,继父若在场,她便骂得更凶,甚至会伸手去拧她。事后,她又会疚痛万分地给她一小包吃的,或饼或糖果,象贼似的四望望,再对她说:“小冤家,你以后别叫我作难啦!要是你再识相些,我舍得打你吗?…”这时母亲圈照例要红一红,再叮嘱一句:“东西你悄悄吃,千万别让弟弟妹妹看见!这是妈妈特意买给你的。”
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妈妈。她习惯了躲在被窝里吃东西。
有一次,她放学回来正忙着饭,弟弟把书包一撂便冲厨房,转了两圈从碗柜里抓了剩油条吃,吃完嘻嘻哈哈地将油渍渍的两手往她上抹。她左右躲闪,而这个小家伙正闹到兴上,一边抹一边嚷!“谁叫你长那么多发!最好你倒过来,当拖把拖地板!”她发被揪疼了,斥了他—句:“你就不能让我好受一会儿吗?”弟弟仍嘻嘻直笑“谁让你长这么多发?辫得象尾!”她一面用握着菜刀的手护着,一面向弟弟告饶:“让我饭吧,吃了饭大人还要上班呢…”不料弟弟却尖叫一声跑去,控诉:“妈你看呐!她拿菜刀…吓煞人!”未等母亲答腔,继父上前用他的独臂把弟弟护在怀里,真象她要杀人似的。
母亲叫唤起来:“小嫚,你过来!”母亲从不肯背地惩罚她,每当打她或骂她必定当着继父的面。她明白母亲很怕继父,虽然他只有一只胳膊。母亲常为讨好他演一“苦计”这时母亲不问青红皂白给了她一掌:“你这讨债的!我过去怎么告诉你的!…还记住不?还记住不?”她且骂且打且观察继父脸上的气象,而这一天继父不知为什么“连续雨”母亲的“苦计”也不能奏效,直到她实在忍无可忍,一扭冲家门。
她希望这一跑能惊动他们,希望母亲会追她回去。可她直跑了两条路才发觉自己本无须再跑。跑,也是自作多情,压就没人会追她,她停下脚步,肚饿极了。而此刻一家人或许正吃着她的饭菜,象以往一样胃不减,只是妹妹碗里的没地方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