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废军人证”举过。排队的人破大骂：“这死老也算残废？有胳膊有的！”外公给人拉下来，往队伍里一看，才发现所有人的肢都不齐全，残废等级都比他。

穗这一冬便有橘吃了。外公把小而青的橘吊在天板上，每天取一个来，发给穗，这样穗每天的幸福时光就是酸得她打哆嗦的橘。

吃到橘了，得像茧，穗妈从乡下回来，说穗爸急需那些手稿。穗爸的境没什么好转，只是坏境稳定了，他能在稳定的坏境里吃喝、睡觉、上工了。穗爸下在一个坝上挑石，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有严重政治缺陷。穗爸渐渐快乐起来，因为有缺陷的人共，谁也不嫌谁，就有了平等和自在。他心中一些望复生了，如读书、写作、打扑克、打乐祭、谈古诗、谈女人等等望。“劳动改造”对穗爸这类人，已失去了最初的尖锐意义，不再残伤他们的自尊。就在这年冬之际，穗爸第一次产生过小日的兴趣。他第一次到，幸福就是“甘心”甘心低人一等，就幸福了。他把这样神的心得告诉了穗妈。穗妈似懂非懂，却认为应该替丈夫把这难得的想法落实下来。穗爸活一把岁数，产生居家过日的想法还是第一次。

穗妈把她和丈夫的打算瞒得很。她知外公的脾气，同他实话实说，把穗从此领走，完全行不通。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外婆尸骨未寒，就要夺走穗，让外公彻底成一个孤老人。穗妈住下来，她首先要去除穗对她的客气、过分的礼貌。她心酸地想，穗要是跟自己也能耍耍、撒撒多好。穗跟外公在一块时，从来不乖巧，但谁都能看一老一少的亲密无间，是一对真正的祖孙。

穗妈将盛破烂的大筐从煤棚拖来，一页一页地整理穗爸的手稿。稿已枯发黄，却都是未完成的。她忽听后有响动，一回，见穗正返屋。显然是穗原打算到后院来，见母亲在那里便仓皇逃走。穗妈一阵黯然神伤，喊：“穗！”

穗听这声喊得极冲，竟吓得不敢应了。

“穗！…”母亲再次喊。

穗装着刚听见，跑到后院，在母亲边站得板板正正。母亲让她看看，破烂筐里有没有她喜的东西，没有的话，就把收破烂的挑叫来，连筐收走。穗往筐里看一，摇摇。母亲说：“这双鞋还好好的，你再大一，把鞋跟了，可以穿的。”母亲替穗当家，把那双棕跟鞋拎到筐外面。“这些丝袜，都是真丝的，”母亲一双双理着纠结成一团的长统袜“都不太破，妈以后给你补补，都能穿的。你说呢，穗？”

穗。她看母亲一双贫苦的手，翻到了筐底。好好的太光里，充满破烂特有的刺鼻气味。经过这样一双贫苦的手，破烂便不再是破烂。母亲惊喜地笑了：“哎呀，都是好东西呀！差当破烂卖了！”

于是母亲只将父亲的几大摞手稿搁她的方巾中，再将巾扎成一个包袱。其余的破烂已变成了好东西，因此就又回到筐里。穗一想到那些脱了丝的长统袜和棕跟鞋都在筐里等着她长大，心里便对“长大”这桩事充满矛盾。

妈说：“这个包袱，你来挎。上长途汽车，小孩挎的东西，没人会注意。”

穗问：“上长途汽车去哪里？”

“去看爸爸呀。”

“什么时候去看爸爸？”

“什么时候都行。”

“…外公去吗？”

母亲停顿一下。穗见母亲那双清澈见底的珠后面，脑在飞转。母亲笑笑，说：“外公这次不去。你就去看看爸爸，外公去什么？爸爸那里粮也不够吃，外公去吃什么？”

母亲说话时，有一接耳的模样，让穗想到了世界上一切接耳的人们。人们接耳，就挑穗爸的不是来。穗认为那位抄家此刻一定在某和谁接耳，嘁嘁喳喳得非常闹。然后他们就会朝外公来了。穗当时并不懂他们朝外公来的凭据，但她肯定那些人正为外公的事接耳。

那时穗还不懂“谋”的意义，她只懂得谋的形象。形象就是接耳。

正同她接耳的母亲突然了个奇怪的，嘴撮住“嘘”了一声。然后穗看到外公到后院来了，从煤棚里取了一块煤。穗顿时在心里质问母亲：你在骗我们吧？！既然仅仅是去看一趟父亲，为什么要对外公隐瞒实情？！

第二天穗还在上最后一节课，母亲就来了。跟老师短短地接耳一阵，老师就提前放了穗的学。穗跟在母亲后面来到长途汽车站，看一候车室大钟。这时外公刚刚到达学校门。他会站在隆冬里一个一个地看着从校门走来的孩。他会一直站在那里，心很笃定地等下课的孩回家吃完午饭，又成群结队地上学去。外公会等的，会等到天暗了，放晚学的孩们再次涌校门。

她忽然对母亲说：“我的东西没带。”

母亲说：“我都替你拿了。喏，这是你的所有衣服，这是你的书、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