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冬天结了冰,用炸药一炸可以炸许多鱼;下兔夹能逮住许多野兔和刺猬;锯下一棵柳树,鸟巢里有几十个,那些煎成一个个袖珍荷包,香得命也没有了。穗的回信从来不对父亲的描述作任何应答。她觉得父亲对世界的态度变了,作为也变了;就知去祸害,去消灭。之后,世界对于父亲,就剩下个吃。穗当然不知冬天对父亲的那群人,确实只剩个吃,因为整个空白的严冬,就是个大的胃,填什么去都无法缩小它的空间,都填不掉那大漠般的饥饿。
穗给父亲的信越来越短。她的常规生活没什么可说,而她的“地下生活”跟他们说也白说。天下父母怎么可能懂他们的孩呢?
竹林开始发笋的时候,穗揪了一冬天的心,慢慢放开。没人来麻烦外公,父母也没有来麻烦穗。穗自由自在穿着帮成底、底成帮的棉鞋到忙,踩某家的煤球,偷某家的萝卜、堵某家的下。人们还在你****我我****你,一个革命****另一个革命,大字报小字报,写多了大家也就写字来了,错别字也得到了公认。正是这个白纸黑字的世界让穗和她的伙伴们向往无字,向往字盲。
她们便常常去郊区的竹林。大片的竹林是大片的无字。穗见最年长的女孩弯腰下一竹笋;她双手握住在地面上的笋尖,整个悬空向后坐去,竹叶响起来,竹林跟着哆嗦了好一阵,笋才给起来。大家很快效仿年长女孩,掉了所有地面的竹笋。近午饭时间,每个书包都装满了笋。年长的女孩把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又把所有的竹笋放上去。然后她指定一个女孩叫唤,像卖冰卖茶叶的贩那样叫,叫得悠扬抒情,充满旋律。很快就卖掉了所有竹笋,女孩们狂喜地分了赃,约定第二天再同一桩勾当。
穗这才明白,竹笋是世界上最难减除的东西之一,天净了,来日又生一片。女孩们的生意越越旺,心越来越狠:开始太幼小的笋她们是不忍心去的,但一周下来,她们摊上最小的笋只有手指,仅比手指长一。这天她们了竹林,正对那些初冒尖的笋下手,一个汉突然笋一样冒来。他一把揪住年长的女孩,说:“你还偷上瘾了哩!”年长的女孩梳两只羊角,给他揪住一只。他对另一个女孩说:“来,过来,把你的小辫给我。”他将几个女孩的辫束成一束,以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解下自己的带,悠着。他说:“不老实我死她。”
他就这样牵着一大把辫往竹林走,也不有的女孩是给他反着牵的,那样她只能脊梁当前,倒退着前。谁倒着走踩了谁的脚,就来哭腔的埋怨,汉便说:“谁在吭气?”说着他狠狠往一竹上一带。竹冠连着竹冠,整个竹林都跟着疼,一齐挣扎扭摆。汉牵不了所有女孩,岁数太小的,他就边吆喝边赶着走,放鸭似的。
年长女孩就在这时对穗使了个。
穗和四个个小的女孩给汉赶得很好,乖乖朝竹林的小屋走去。她是看懂了年长女孩的,却装着不懂。她觉得跟集在一块死也认了。穗跟全人类一样,都有同一作为人的特,那就是争取不孤立,争取跟大多数人同步,受罪享福,闹闹就好。她从爸爸最近开始的幸福日里得到启示:甜是所有人均分的苦,幸运就是绝大多数人相加的不幸。
另一个女孩趁汉不备,隐竹林,逃了。汉抬看看竹林的梢,女孩逃跑的路线上清楚了。他随她去逃,只是更狠地着带。一棵笋刚刚成竹,在带下断了。汉说:“跑掉我就不认得你了?你们在这里偷我笋,我天天看着哩!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我都晓得!…”他的话让女孩们暗暗吃惊,离那么老远,他怎样察觉了她们?
到了小屋,汉把女孩们赶去,自己却在屋外。
他说:“卖了的钱,都给老掏来。”
女孩们自然是掏不的。年长的女孩说:“叔叔,下次不敢了。”
“我是你妈的叔叔!”
女孩们一齐哭起来,说:“叔叔我们错了。”
“错了就行了?钱呐?”
“钱买了挂面。还买了粉,给弟弟喝。”年长的女孩说。“弟弟肝炎。”
“都有弟弟?都有肝炎?”
一个女孩壮壮胆说:“我们把钱给了。”
汉说:“叫你把钱还回来,谁家还钱,我就放了谁。”
穗看看站成一排的女孩,每个女孩面前的泥地面上,都是一滩泪鼻涕。她觉得这个女孩是个内,把大家全卖了;现在家长们都将知她们的偷窃勾当了。孩们跟家长们一样,在外面搞勾当普天下人都知只要自己家里人不知都还能接着混日。穗爸给人斗争、游街,谁看见只要穗不看见就行;他都还大致有脸面有尊严。穗爸现在的幸福还在于,他笨拙丑陋地在坝上活,女儿穗反正看不见。
汉拿一把锁,把门锁上了。他走到窗前,对女孩们说:“刚才你们不是跑了一个吗?她回去报信,你们的就会来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