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的黑影打了一转说:“好,光荣,这下了国家一级残废,每月有优待的半斤。”他找来一把剪,在火上烧了烧刃,对黑影说:“你以为去盗自在,快活?——现在还去飞檐走去啊,飞一个我瞧瞧!”他说着蹲下来,在穗龇牙咧嘴闭上的刹那,剪断了黑影藕断丝连的两足趾。
黑影这回伤愈后变得温存了些。有时穗抚摸它的,它竟然梗着脖颈,等她把这亲昵动作完。除非她亲昵过了火,它才会不耐烦地从她手掌下钻开。它尽量放慢动作,不让她觉得自作多情。它不明白穗多么希望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摸摸她的。它哪里会知这个小女孩多需要伴儿,需要玩和朋友。没人要穗的朋友,因为她有个罪名是“反动文人”的爸爸。
穗当然也不完全了解黑影的生活。她大致明白黑影过的是两日,白天在她和外公这里打盹、吃两顿鱼肚杂,养足了神晚上好去过另一日。它的第二日是怎样的,穗无法得知,她想象那一定是辽阔的生活。她想象从黑影稍稍歇息的某座房俯瞰,千万个人的巢起伏跌宕,显得十分阔大浩渺。它的另一日一定丰富而充满凶险。她并不清楚黑影已被它的家逐,因为它已变节,了人类的。
节前穗收到妈妈的信,说爸爸有四天假期,将从“劳动改造”的采石场回来。然而节的类供应在一个多月前就结束了。每家两斤猪已经早早成了穗双颊上的残红和发的泽。外公每天割下一小块给穗炖一小锅汤。到了第二个礼拜,穗吃有可疑的气味。外公只得从那时开始和穗分享气味复杂的。因而在穗大喜过望地把母亲的信念给外公听时,外公说:“好了,这个年大家喝西北风过吧。”
外公了二十元钱买到冰冻的价。但第二天报上现了公告,说那价十年前就储冷库,但因为储错了地方一直被忘却,直到这个节才被发掘。报纸说尽这些绝对毒不死人,但还是请大家到公司去排队,把退掉。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外公了八个小时去退比穗年龄还大的猪,骂骂咧咧领回二十元钱。
这天夜里,房上的瓦又从半里路外开始作响。这次响声很闷,很笨。穗瞪着黑暗的天板,觉得在那响动中它如同薄冰似的随时要炸裂。
穗心得很猛。
那响动朝屋檐去了。“扑通”一声,响动坠落下来。穗朝窗外一看,见一只丽的黑猫站在冰冷的月亮中。她把门打开。黑猫向她转过脸。它的与的比例和一般的猫不同,它的面孔显得要小一些,因而它看去像一只比例缩小的黑豹。穗想,黑影成年后会有这样雅丽吗?她不敢想,这就是豆蔻年华的黑影。
它朝她走过来。走到她前,下一偏,面颊蹭在她白棉布睡上,蹭着她赤的脚踝。它蹭一下,便抬看她一。但当她刚有要抚摸它的意图,它一缕黑光似的去。完全是个野东西。穗心里一阵空落:这不是她的黑影。
黑猫却又试试探探向她走回。它的黑影在月光里拉得很长。穗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的一只猫。因为它不属于她,它便得令她绝望;它那无比自在、永不从属的样儿使它比它本更。
我想,在穗此后的余生中,她都会记住那个觉。她和丽的黑猫相顾无言的觉,那样的相顾无言。这觉在世故起来的人那儿是不存在的,只能发生于那尚未彻底认识与接受自己的生命类属,因而与其他生命有同样天真蒙昧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