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一天,半地下室窗外走过一个年轻女孩,他只能看见她的黄带紫的裙,一双着黑矮靴的脚。搬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半埋在地下的窗多妙,常常播放飘动的裙。这个发现证明他对望达的苦恋痊愈了。
他拳掌,打开被褥毯,心还是怦怦地起来,就像查看陌生人的一段秘案。很好,望达的好味成功地被夏天郁的霉味淹没。他躺在窝皱了的床单上,伸展四肢,又打了个。啊,自由解放!刹那间,他到脸颊被一个微小的硌了一下。手掌伸过去一摸,它在枕和枕之间。抖下枕,一个耳坠跟着落来。一个秀丽蓄的白金耳坠,悬吊了一颗淡蓝托帕石的小小泪滴。望达的。望达不许他重获自由,在他的新生活里埋了个扣儿,埋下可让故事延续的伏笔。
望达终于嫁了。再见到她便是少妇望达。原来有些女必须少妇才会完成容貌的最终落。婚后的望达消瘦白皙,脸也变了,少女的躁被镂剔一净,落定下来的是分寸恰好的丽。她和他相遇的地方是校园,她夹着两本书迎面走来,他低着迎走去,想躲也来不及了。
焉识说:“你看上去真好。”
望达说:“谢谢,你呢?”
“我还好。”
望达的目光直他睛:“那就好。”
她是什么意思呢?是在问:我留在你新生活中的活扣儿怎么样了?
几句话之后,他们在校园的石板小径上错而过。他恨恨地想,她活得远比他好,还要在他的生活里留什么活扣儿?他原以为搬了新住就从她那里索回了自由。回到他的半地下室,他铺开信纸,开始给她写信。他祝福她的新生活;她的新生活使她空前丽。他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疗养心伤的艰难,还表达了对她永不止息的思念。最后,他以平常的语气写:“你遗落在我这里的耳坠,随信一并寄回,恐怕你要找首饰匠看看,它的挂钩是否严实。”
望达在一周后回信了,那个耳坠又被信笺裹带回来。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行,写她希望在校园能常见到他。至于那个耳坠,她同样轻描淡写,说她从来没过托帕石耳坠;她过什么,他应该记得啊。
焉识尴尬得成了一段木,竖在信箱前面足有五六分钟。直到房东太太在楼上台上问他: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事吧?他才匆匆走回半地下室。
那么是望达不记得了?或者,她不承认那一颗淡蓝亚宝石的泪滴是她的?因为承认了,就承认了她的用心:把那一滴的自己留给他。或许望达看穿了他荒唐成,转脸就能与其他女心肝儿宝贝,她说“我过什么,你应当记得”其实是在揭他:耳坠属于另一个女。他搜索记忆,想不起他的红粉预备役中,谁个得起托帕石。即便得起,也丢不起,丢了,必然会来他住寻找。宝石的主人无论是谁,在此它都起了个句号的作用。一个丽的句号。
从那以后,焉识彻底自由,恢复了他好的所有育运动,也续上了所有的狐朋狗友情谊。
下一年,二十四岁的陆焉识披上了博士袍,上了方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