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小隔着窗,各慨各的。就算老犯人对小犯人的好有个图,那么小犯人对老犯人呢?小犯人说过几次,要是你是我大爷就好了。问为什么就好了,小犯人回答要是他有个学问大的大爷,就会教他好;他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他好,也没有大爷。
第二天早上,老几得到了邓指的暗中准许,要去场礼堂了。动之前,他又来到病房的窗外。这时正是上午查房时间,病人堵得太满,护士和医生不去,只是把几温计传去,量了温再传来,因此登记在病案上的温也难免是别人的。便盆和夜壶也是这样,满的传来,空的传去。梁葫芦听见老几的声音便在窗里说话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老几得把耳朵贴在窗上听。
老几修完了欧米茄回到大墙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个大事件。歇工的犯人们来到病房窗,隔着窗跟梁葫芦说话。这个说:“葫芦你太不地,独贪了一个多月的双份定量呢。”那个说:“葫芦,好好养你那个瓢吧,养囫囵了老再把它敲开。”停了止疼针,梁葫芦那没了的后脑勺让他顾不上跟人斗嘴,全力地哼唧。
老几明白了。梁葫芦心目中是没有好人的。他心目中,人不会白白地好;人必然是为了一个目的去好,好一次就要完成一个任务,或堵住一个漏。尤其是堵漏。老几对他好,喂他南瓜,给他甜吃——糖片的甜也是甜,他都理解成老几在堵漏。漏就是那块欧米茄。梁葫芦认为南瓜也好,糖片也好,都是要堵住梁葫芦的嘴,收买他的心,为使梁葫芦再蜕半张也不叛变。老几想,这不怪梁葫芦,怪世界这么大就是没给过梁葫芦一份纯粹、无贪图的好。老几他自己也没有给过葫芦什么好。看着葫芦在地上给倒着拖,看着拖的血迹里现越来越大的越来越多的发,再拖下去很可能是个死,老几都没拿欧米茄来救葫芦。老几在那时抓住了自己一个隐秘的心愿:拖死这小凶犯,欧米茄就真正回归了自己所有。
对梁葫芦的惩罚是停止他的止疼针。另一项惩罚是一般的:罚饭。
梁葫芦对吃尸首定量吃了一个月的事实敢敢当。
窗,审讯梁葫芦。因为病房睡满了病人,门打不开,所以梁葫芦被搁在靠窗的铺位,输打针都得通过窗行。
回到号里,老几把剩下的小半块南瓜兑上开,顺时针方向一下一下搅动,为了把南瓜搅得发起来。这搅拌很神,各都能被搅得发起来。什么时候兑,兑多少,怎样兑,都不能来,搅动的方向和快慢也不能来。吃那样搅发的馒、炒青稞面、土豆泥给老几短暂的饱胀。老几吃这类糊糊不用勺,用胎片。胎片在一筷上绑,可以当一个用,贴着大号搪瓷缸内膛走,能到达远远不能到达的底和拐角旮旯。不老几的搪瓷缸外有多么肮脏,内膛却被这橡添得铮亮,净得发涩。每顿饭老几都是一副斯文吃相,却把每一丁都添了嘴里。几个月后,饥荒继续恶化,我祖父这车内胎的大号就在整个七大队普及了。
“刘胡别说是死了,就是活着,我吃他几个土豆他也不会咋的!”梁葫芦说。
猛一下老几不明白什么是自己不放心的。
老几来到病房窗时,天已黑。晚饭吃蒸南瓜。好东西。犯人们打了饭,个个像护的禽兽一样躲在自己的角落吞吃。老几走到病房窗下,掰一牙儿南瓜,把自己藏下的糖片拿来,抹一层甜味上去,再将南瓜窗。过一会儿,他觉一张嘴伸上来,接着,添舐的声音传了来。他又掰一牙儿南瓜,抹一层糖,再窗。老几把梁葫芦当个小犊喂,喂了整整一块南瓜。南瓜是稀罕,甜味更是,虽然是虚假甜味。最后一南瓜给添舐完了,老几觉到自己的手指给攥住了。一双手都上来了,攥着老几的手指。那是一双杀害过三条命的少壮的手。
“啥也不会说。”小凶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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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死人不是事件,但自杀死人就是事件了,因为自杀是对抗行为。成了事件的自杀,又被梁葫芦利用,在犯人里造成啼笑皆非的恶劣影响,事件便大起来。
老几凑着窗问他不会说什么。
“放心吧,老几。”梁葫芦说。
“我不会说的。”梁葫芦又说。他现在嘴挤在窗上。的伤痛被他过去,不久他就会又是一条小好汉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就是打死你我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