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焉识少爷。婉喻和焉识撒谎的资历毕竟太浅，而且对最该听谎言的一个下人说了实话。司机总是漫不经意地告诉你你不在场时发生的事。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把小夫妻俩雨夜看梅兰芳唱戏的事告诉了恩娘。因此焉识这天在课堂上就接到门房通知，要他尽快给家里回电话。

接电话的是婉喻。焉识上知事了。婉喻从来不接电话，电话在恩娘的牌九桌旁边。

“恩娘走了。”婉喻说。她倒还是静静的，背景里一片哭叫，四岁的女儿和一岁半的儿被恩娘的走吓哭了。

焉识问婉喻，恩娘走到哪里去了。大概是恩娘三舅妈家；恩娘在上海就一个亲戚常走动。肯定是三舅妈家，三舅妈吃北京柿饼，恩娘走了，一包北京柿饼都不见了，总是去三舅妈家了吧。焉识嘴上狠，让她走，让她作，作死人了！婉喻不说话，知他是嘴上狠，到了晚上狠劲就发光了。晚上九多，婉喻把恩娘接回来。恩娘昂首走在前面，婉喻走在后面，童养媳的姿，步更加内八字。

“不回来一趟不行啊。搬去长期住，总要理几件行李带走吧。”恩娘一边自圆其说，一边往客厅里走。

焉识和婉喻都老老实实在她边跟着，听着。

恩娘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说，还不晓得吗？早就多你了，你不识相，一定要赖在这里，害得人家正经夫妻不好，半夜三更去野夫妻，宁可给雨淋。要不是你，人家会这不要面孔不要统的事吗？这是读书人家，哪一辈过这不作兴的事啊？这么大的房，楼上楼下，你挤得人家没地方蹲，那么多钱买票到戏院里去亲近，还不晓得自己多余吗？

焉识和婉喻都不说话。焉识从来不想赢恩娘，他输惯了。

恩娘一面说一面落起泪来。不就是两张戏票么？这么小的事她都不听一句实话？她都不焉识多几块钱，一块带去看戏？

焉识说票如何难买，等再买到票就请恩娘去。下回一定买两个好座位，不像上回，跟婉喻坐到门边，两人把脖也看歪了！

于是焉识陪着他年轻的继母，把一模一样的几折戏又看了一遍。

那几天焉识跟婉喻的房事多起来。他们在暗中团结，孤立恩娘，反抗恩娘。恩娘什么都要跟婉喻争，总有你争不到的。不是什么都可以衣料，你一半她一半，总有你没份的东西！枕边上，他跟婉喻说，下次门跟他约会不要坐家里的汽车，到路再叫差。黑暗里婉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又说，这不是怕恩娘，其实倒是为恩娘好，否则一个不懂事的外婆闹给小孩们看见有多难看。婉喻又嗯一声。再过一会，他前面说的又都不算了，他说他确实怕恩娘，她的可怜世让他怕她。婉喻向他侧转，柔得如同一团面，他的手他的胳膊就是模，把她一会成一个形状。他们像是在偷情。偷情是恩娘的，然而这一迫婉喻可捡了大便宜，不然焉识会给她那么多肌肤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