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也不拿丈夫当真。
他在第二天去了沙利文买了一块油糕,又去了一家首饰行,买了一对珍珠耳环。珍珠不知真假,但样式是适合婉喻的。其实适合不适合他也无所谓,主要是对自己的毁诺和失礼一弥补。
晚餐桌上,他把糕切开,又把小盒打开,让婉喻看看是否喜这副耳环。
“哦哟,倒是有心的!阿妮那条淡粉红旗袍就缺一对白珠珠呢!”恩娘说。
他听恩娘的痛苦和寂寞。那是多少温也填不满的寂寞。寂寞和痛苦在恩娘这里从来都会变成别的东西,变成刁钻,刻薄,变成此刻这样的酸溜溜。
婉喻的神打了一闪电。焉识再次发现婉喻可以如此艳,有着如此艳情的神。她在激他所给予的,同时提醒他,他们要为此吃苦了。但她是情愿吃这份苦的,这份苦她是吃不够的。
果然,接下去的日,两人开始吃苦。婉喻门给孩买糕或者买绒线,回到家恩娘便会说,小夫妻喝杯咖啡,不要匆匆忙忙的嘛,家里又没有人让你们牵记。婉喻不辩争还好,一旦叫屈说没有啊,哪里会去喝咖啡呢!恩娘会笑笑,你急她不急,说喝也没关系啊,又不是跟陌生男人喝。婉喻假如来一句:真的没有喝呀!恩娘笑得会更大度:哦呦,还难为情啊?小夫妻亲,恩娘只有兴喽。婉喻若还有话回嘴,恩娘就会不兴了,说怕什么呀?怕恩娘跟了你们去轧闹猛呀?我还没有那么贱吧?婉喻到这时简直要给恩娘磕捣蒜了,而恩娘还会乘胜追击:你们两何必呢?这样把我当瘟神躲避!放心,将来我就是病得不好动了,也不会麻烦你们的,爬也要爬去,寻个清净地方去死的!
焉识偶然跟婉喻在客厅里碰上,恩娘就会故作惊慌地赶从牌九桌前站起,一面满嘴歉:对不起对不起,上就走,一辈怕自己不识相,还是不大识相!
焉识在图书馆和咖啡馆里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完成了一篇篇学术文章和消闲随笔,但发现刊登文章也不再是乐事。就连最纯粹的学术文章刊登之后也会引起这一派那一派的争执,他总是不知自己怎样就了圈,糊里糊涂已经在一场场文字骂架中陷得很。上海天天发生文字战争,文人们各有各的报刊杂志阵地,你不可以在他们中间走自己的路。但焉识还是尽量走自己的路。家里他是没有自由的。因此他整天混在外面。外面他还有什么?也就剩这自由了。
一天晚上他和婉喻谈起这失去自由的恐惧。婉喻意外地看着他。其实话一他就在心里对自己哈哈大笑了。假如婉喻能够跟得上他这思路,就不是婉喻了,他也不会觉得她楚楚可怜,跟她结婚。婉喻没说来的话是:你不自由吗?!你还不自由吗?!他想,婉喻真是可怜,还不如他,他到底有过自由。她连他曾经那自由都从没拥有过。
第二天早晨,恩娘在饭厅里吃早饭,婉喻站在旁边,给两个孩把油条剪成小块。焉识走了去。他向恩娘了早安,问了睡眠,关怀了胃,然后话锋一转,说很快他要门去参加一个会议,三四天时间,恩娘一个人要保重。婉喻的剪大张着嘴,停在手上。恩娘问,婉喻也去?对的,与会者的夫人都去。婉喻跟那些夫人说不来的!恩娘,什么样的夫人都有,总有婉喻说得来的。
焉识一一地喝着咖啡。恩娘依旧吃她的泡饭、酱菜,银筷轻轻敲在碗边上,碟沿上。焉识和婉喻都听着她敲。
“正好,阿拉一家门都去!”恩娘的银筷敲了一会儿木鱼,敲来了。“两个小人和我,大家一去玩玩,难得的!焉识是洋派人,要度月的对吧?跟阿妮结婚辰光太,月都没有度。现在大家陪你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