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赶忙跟去至少送送人一程。咦，右边，左边，路灯下无人影，走这么快？余先生如何来的，还是骑他的三带篷车吗可是既没看见也未听到车的达声？下工不骑工作车了所以搭公车走路？但一眨就不见人（简直又是一扇任意门），或者另有通工停在外边没巷来？我们只见过白天上工时候的余先生，一周来一次通常星期五。我们的旧报纸废纸只认他，认到单凭耳听即认得──他的车从右边巷骑上来然后左边转巷，另一收货人则反之。扩音机似有两播放带，包括呼叫内容和音调皆不同。遥遥骑近的达声，亦无一辆车相同。综合诸项构成一听即认得的，是他，而不是其它二三人。农历年间，连元宵也过了余先生仍没来，繁多废纸礼盒纸箱堆积得有碍观瞻正抱怨时，余先生现，回老家西螺过年了。好抱歉余先生递给我们名片，日后，但凡堆积多了打电话给他立刻就来运走。名片哪知有一天竟此用途！

星期二，二二九，那时两千年，我们叫了计程车往山边去。

古代先民望星寻路的，大方向，尽往山边走就对，一途问人，问到山坡尽下车，放了车走。仿佛工务重地勿的泥路走去，我们置于，哦这里不是靠山边的废纸场？这里属于市政府回收场。对，回收场，不是垃圾场。岗亭执法人也同情貌，指示我们正确该往之地，约莫最大一家废纸回收场，原途折回至三岔最左一条转上大路直直朝前开没多远就是。于此荒绝，我们诺基亚方舟键叫车号码一讯即通，十二分钟后车到。车费如，不算计的抛丢着钱，这是赎罪。而我终于首次刻受到方舟之实用，正如家中第一支方舟系老友长辈奖励送给中生，便第二支方舟持有人乃中生母亲决定去买来的为了中生学校位在中枢区若果然台海开战炸成废墟可供瓦砾覆埋下相互发讯。等车来，置于分类回收场，我们拉下帘不看见。那些成千上万回收于此等候发投胎前的最后一瞥啊，我们只能把自己变成一株草本静立其中，让气味充，让细细如无的叹息如蒙蒙灰一层一层落下落止在我们上。这只能是一个赎罪的行动。

所以废纸回收场，广漠旷地公路旁。场主愿意保存我们的联络电话和赏金承诺，事实上场主云，早上已有人来讲说如果胖胖的黄先生有货请告之把那箱字册归还原址。哦已有人来讲说？那是余先生了。

一座耸似楼房的货柜车开走。一架轰轰举在空中倾掷漫天纸张的大怪手放下手挖满字册复举起。

啊犹太法典Mishnah，米市纳将神圣之书定义为、‘自火中救’，只有会被火烧毁的——看噢拉耶佛，上个世纪末遭尔维亚军队烧夷弹攻击全城火海中图书馆馆员历其境他描述：‘纸片燃烧，灰黑而脆弱的余灰布满整个城市好像天降黑雪，伸手抓住一张页片你还能觉到它的，还能从它奇异灰黑反白中读到字的碎片，当度消散，字片也在你手中变成灰烬。’

只有会被火烧毁但仍存留的，是的自火中救的，才能让人学习到某必要，某可能永远失去无法取代之的必要吗？神圣之书。（全文完）

关于《巫言》－－不愿就此结束的书写／唐诺？文

守护人朱天文，是三三诸人中最后一个得到自由的，这样认真的缓慢没什么不好，这使得年少时日有价值，使他极大化，不恍如一梦。

对于朱天文，多年以来我个人一直有某个特权，可以极近距离的“看到”她。但基于某不易讲清楚的理由，我不大愿意引用朱天文生活中的、不防备的话语，尽这其实也不多；朱天文是标准那下班不谈公事的人，几乎绝不提自己作品，尤其是书写途中的作品──有些书写者期待从听者脸上找到某确认，像某新方化妆品香的试用填问卷；有些书写者则彻彻底底封闭自己，唯恐担心常识的天光随杂语渗，曝白掉未成形作品的层次、纵以及那朱天心所说的夜间奇异飞翔。想象的梦幻之鸟很胆小，很容易被惊跑，而且，书写的法有一分是术是诡计，需要暗中布置，去就瓦解掉不值钱了。

下不为例。《巫言》行途中，我曾听过朱天文亲这么讲，彷佛回转更早先的自己，更像要记住一个生动的心中图像。她说她一直想写成一不要“盛极而衰”的小说，像她小时候读《浒》、读《战争与和平》、读每一本小说看到的总是那样。娜塔夏成了个温和的、睛追着小孩跑、还有发福走样的少妇，本来就很胖大的耶更是胖大得成了个昏昏睡的俄国佬，好像什么事都如梦蒸发再想不起来了；或者像波赫士那样几乎得靠着存留不住的童心才可能读到的，在艾丽斯的奇遇里，不是树加扑克牌那次，而是后来镜加西洋棋那次，那位总不断从自己上跌下来、笨拙但温柔的白棋士陪着艾丽斯走迷途森林并别，棋不能越界，也意味着旅程不能再横向离题蔓延下去（藉由童谣等语言的声音、形状和气味），白骑士知自己是艾丽斯梦中的人，而艾丽斯要醒过来了，波赫士说那真是让人悲伤。

但朱天文说，现代小说怎么写都是多疑的、拆穿的，而且一写成一个当下，它就是一纸图像了、就是照片就是回忆；它可以静止，但无法行下去。〈世纪末的华丽〉时她试过一次不成，只能加意志的留一个顽的尾一句狠话，《荒人手记》时又试了一次，还是只能在最后说“因此书写，仍在继续中”她开始在想，这样的盛极而衰若属时间的必然，那是不是应该而且可以把线行的时间给打断甚或完全舍弃掉？朱天文说她能想到的是星空这样的东西或说意象，不是拚贴成的一层星空图，而是，朱天文用了吴清源的话，是那“当碁下在正确的位置时，每一颗看起来都闪闪发光”的星空。

我得老实说，听朱天文这番难得也不免零、但光闪烁的话时，我想到的首先是公西华，孔学生的那个公西华。老先生喜没事时要学生盍各言尔志的说话，公西华有鉴于路和冉有两人（〈世纪末的华丽〉和《荒人手记》吗？）的气太大，说他只想在宗庙之祀或会同之事的舞台上扮演个“小相”（小小的司会或司仪），孔笑起来揭穿他，宗庙之祀是天才能的事，诸侯会同一样是跨国的难得盛会，而且你说个小司仪，难不成另外还有个大司仪？

我的意思是，这样有更容易吗？若依我个人看，这当然是更难的，因其回转文学、回转小说书写的缘故──“回转”这词也许用“停留”、竭尽力气的停留要妥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