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打开外屋的门，站到寂静冷清的院里，凝神屏息地听起那扣人心弦的筝曲来。

这是不远的禅房里，住持和尚悟静在弹古筝。

鸿远住到碧云寺后，每天都会在寂静的夜晚听到和尚弹奏古筝的声音。开始，他只是被那微带悲凉而又异常优的声音所打动。但却不知这是什么乐，也不知弹的什么曲。后来，听得多了，他向这个四十多岁、学问渊博的悟静和尚请教，才知弹的是古筝。那些曲，鸿远渐渐也都熟悉了——先弹《渔舟唱晚》，接着，是《广陵散》、《江月夜》、《倒垂帘》，有时还有《十面埋伏》…这几首筝曲，鸿远都非常听，也开始起古筝，起民族乐来。今晚，他站在寒风中，又一次听悟静弹起《渔舟唱晚》，他的心就像随着一叶扁舟在傍晚的面上缓缓浮游——那潺潺徐缓的琴声，仿佛把他带到一个恬静、幽的世界，使他到战斗后舒畅自如的愉。当琴声转疾速、亢的音调时，他又仿佛听到了渔翁与自然搏斗时的急遽摇橹声，他的心也随着橹声激昂起来…“呵，！音乐的！祖国音乐的！”《渔舟唱晚》已经弹毕，传他耳朵里的是那支《江月夜》。这首曲平时只是使他到，到天滟滟的江、朦胧迷人的月，妙醉人的香…从而沉醉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意境中。但今晚听来却另有一觉：好像听到的不是筝曲，而是柳明的歌声。随着歌声回，姑娘的倩影在他心上冉冉升起——像一株临风摇曳的杨柳，像一吻着江的明月。她在望着他，那双乌亮的大睛，似乎在向他笑，又似乎在向他哭诉着什么…他呆呆地站着，心绪如麻，一转不再听下去。

回到屋里，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柳明的信，不由自主地又仔细读了一遍——似乎想把那信上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然后，晃了晃信纸，用火柴燃了。看着那糙的黄纸燃烧了，发着火光了，最后变成灰烬了，他才轻轻地吁了一气：“连信都不能保存，不能多看一看…”这时，他又听到随风飘来隐约的筝曲声，忽然想到，这个悟静和尚一定是个半路家的人——他一定经过情的波澜，也许他的人死了；也许他的人抛弃了他。于是，他了家…不然，一个万念俱灰的和尚怎么总弹那些富于情、缠绵委婉的曲呢？…缠绵、委婉、缠绵…

想到这儿，他的心立刻又转到柳明上，转到他今天收到的信上——他知这个矜持自尊的女孩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又托人捎给他，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这也许是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经过多少次激烈的内心斗争才写来的…蓦然，他想起，在他打山时，她在黄昏的荒山上等待着他的情景——他在上撕碎了她写的诗，就像撕碎了她的心，远远的，她趴在石上噎着…鸿远心里顿时浮起一又甜又苦的觉：她舍弃了那个阔少白士吾的，决拒绝了他为她安排的舒适安逸的生活——一般女孩们常常追求的享受生活，而毅然选择了一条艰苦的、危险的路；同时，也似乎很喜他这个文化不、穷苦的人…终于，鸿远第一次到了自己对柳明的情——过去，他虽隐隐对柳明有好，但从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她。今天，他不得不承认了，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他对自己的嘲笑：这是什么时候，想这些个人的事什么！而且，而且自己随时都可能牺牲，与其将来给她带来更重的痛苦，不如现在对她冷漠些，叫她对自己不要抱希望…对，不能给她回信！绝对不能给她造成更大的痛苦！想着、想着，忽然，在刀光剑影中，在枪炮齐鸣中，一个苗条、俊丽的影一闪，他又心起来：她那么勇敢地抢救着伤员，日夜守护在那些伤病号边，这是个多么值得的女孩！拒绝她？冷漠她？不，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