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上午九十钟的光景，爸爸妈妈会带着我去"老大昌"二楼堂座吃心。为能容纳更多的顾客，楼面上均是长条的大统桌，人们像开会似地排排坐着。喝咖啡不同于吃饭，是一比较从容、悠闲的活动。一般来说，它的意义不在于吃。虽然在这非常时节，吃的意义变得很重要。可人们还是保持了它的消遣的优雅的质。大家矜持地坐着，不太去动面前的西，只小小地呷着咖啡和加的红茶。当腾腾的烙面上来的时候，人们也是漫不经心地用叉轻轻凿着烤焦的边缘，好像是迫不得已才去动它的。由于是和不相识的人坐在一起，也不方便谈话，所以大家就只是坐着，看上去不免是有些无聊的。只有我们三个是目的明确的，那就是吃。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油糕，爸爸妈妈则欣赏着。吃完一块，他们便说：第一幕结束。然后，第二幕开始。我的不加掩饰的好胃，也引起了周围人的惊羡，他们会对我父母说：这个小孩真能吃啊！其实那时节，谁不能吃？我想，他们惊羡的只是一个孩能够如此坦然地表达旺盛的。

直对着我家堂，是叫思南路的小街。街细长。于是，两边的梧桐树就连接得更了，树更密，蝉鸣也更稠厚了。这是一条幽静的路，两边少有店铺，多是住宅，有一些致的洋房，街面看上去比较清洁，和繁闹的淮海路形成对照。它是比较登的，也比较明朗，可它依然是，离群索群。它的登带着没落的寂寞表情。这是我家堂前的淮海路上，特有的情景，所有的登一应都带有落后的腐朽的征兆。这是一亮丽的腐朽征兆，它显得既新又旧。这些亮丽的男女，走过淮海路，似乎是去赶赴上个世纪的约。他们穿着很"飞"，这是人们对登的俗称，还是对颓废的俗称。他们人的场所均是昂贵的，华丽的，风雅的，比如西餐社。前的淮海路上有着一些著名的西餐社，"宝大"，"复兴园"。复兴园在夏季有天餐厅，在后门外的一片空地上，桌上着蜡烛。记不得有什么木了，但从街前映过来的夜灯却有旖旎的效果。它有一菜，名叫虾仁杯，杯中的虾仁拉吃完后，那杯也可，香而且脆。那时的拉盘就像油糕样，可应顾客要求，在上面用沙司裱"生日快乐"等庆祝的字样。"老大昌"是西店，楼下卖糕、面包，楼上是堂座，有红茶咖啡、芝士烙面。在六○年的困难时期，这城市里的西餐社前所未有的生意兴隆，从下午四时许，门厅里就坐满了排队等座的顾客。虽然粮票是有限制的，但餐馆用餐则凭另一，叫就餐券的，专门购买糕饼的票证。而在那年，许多贫困的家均是将就餐券放弃的。所以，它表示着粮，却并不张。西餐社里排队等座的总是一些富裕而有闲的人们，那样的登的男女就在其中。他们穿扮得很讲究，上抹着发蜡，鞋锃亮，笔直，女的化着鲜艳的晚妆，风度优雅。可这决不妨碍他们坐在西餐社的门厅里，耐心地等待着此一餐桌空来，然后坐上彼一的，大快朵颐。有时候，餐桌实在周转不过来，不得不和完全陌生的人们拼桌。彼此的汤菜几乎混在一起，稍不留心就会伸错刀叉。倘若正好都在低喝汤，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是一个亲密的大家在洽地餐。而他们并不在意，毫不影响他们的。好在，在此时西餐社的，大抵是一些相同阶层的人，经济准也旗鼓相当。而我们虽然是新来这城市的居民，但因为父母是解放军南下的，父亲虽已贬职，但两人的薪还比较可观。再加上少女，没负担，这使我们生活优裕。母亲有时候，会对我嘲笑那些小们的吃相，她们带着文雅的敷衍的神情，然后冷不防地，张大嘴，送一叉，再闭上，不动声地咀嚼着。这城市的淑女们，胃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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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我们觉得，只有我们的生活是光明的。在我们快乐的小学生活之外，都是些离群索居的人们，他们的历史，已经隐晦暗之中。

立即让我了门。这是一个狭小却完整的间，我们所在的是一个呈等边三角形的门厅，倚墙放一张旧方桌，一面墙上是我方才来的门，另一面墙上也是一扇门，门的上方镶了两块玻璃，透灯光，好像里面有人，却始终未见走。厅里还有一个老妇，是她家的亲友？她们一同把我让到桌边坐下，然后同我说话。她们不知为什么一律都把声音压得很低，还向我凑得很近。这样，她们的脸就在我睛里放得很大，并且走形，就有些类似铜勺凸起的一面上映的人脸，两尖，中间鼓。她们说的多是她家女儿的状况，如何不适宜在乡间生活。因这时节传着谣言，说我们这一批中学生再不会回城，很快就要迁走。她们的样看起来有些可怖，那一扇亮着灯光的玻璃门也有些可怖。再有，房间里壅着一气味，像是洇透了烟火油酱的木的气味，来自我椅的木桌，另一边的碗橱，还有橱隔档里的砧板什么的。温的，熟腻的，也叫人丧气。我心着，盼着早走这间。可她们将倾向我，说个没完。她们看上去非常渴望与我谈。她们的腔和上、发上，也散发着那烟火、油酱与木混合的气味。那扇玻璃门后的灯光一直照耀着，却没有一动静。这间间也给我鼹鼠的巢的印象，里面居住着旧朝代的遗民。他们的生活没有希望可言。尽，其时，我们苦闷，前途莫测，可我们有希望。

我觉得他们也是没有希望的。他们的享乐与登里，总是着一心灰意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