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如今逃来了,你们又是这样!你们到底还要怎么样才成?莫非除了应付你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我这一辈,就再也没有别的好了吗!”有片刻工夫,他在心中激怒地吼叫,只是由于尚未丧失的一理智提醒他:下是在船上,母亲又在隔刚刚睡下,他才竭力克制住自己,没有当真吼声来。但是,翻不息的怒气却使他不能不有所发。于是他猛地挥起掌,把炕边上的一个针黹簸箩“哗啦”一声,扇到了地上。
这么一来,睡在炕上的两个儿被吵醒了。小的一个首先划动手脚,呜呜哇哇地啼叫起来。大的一个也拭着惺忪的睡,糊里糊涂地坐起了。苏氏顿时停止哭泣,匆匆站起来,在丫环的帮助下,先把小的一个抱在怀里,一边低声哄着,一边兀自用手绢拭着脸上的泪和鼻涕。旁边的冒贵媳妇也急忙过去帮忙,把大男孩重新倒在枕上,轻轻用手拍抚着。不过,男主人的发怒显然使老妈很害怕,尽她嘴里机械地喃喃着,像是在哼一首眠的歌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来,只是不歇地斜起角,惊恐不安地窥伺着。
看见妻又抬起那张被泪得一塌糊涂的粉脸,可怜地望着自己,冒襄稍稍冷静下来,但内心的苦恼和困惑,却变得更加混和沉重了。尽他很想再激烈地发一通,以消解心中的窒闷,然而定一定神之后,竞不知该些什么。于是,他把袖一拂,铁青着脸,跨过了个满地的线团、针和剪刀之类,大步向舱门外走去。
三
正当冒襄为着安抚母亲、训责妻而奔忙于中舱和后舱的时候,在他下榻的前舱里,侍妾董小宛正由、丫环紫衣相帮着,悄悄地忙于烧、洗盏和烹茶。
董小宛是前年底嫁冒府来的。像一只漂泊无依的燕,终于找到温的巢那样,这一年多,董小宛心中一直充溢着前所未有的宁帖、满足和幸福。她觉得,主宰命运的神明对她实在太仁慈了,不仅让她得到了一位令多少女为之嫉羡的如意郎君,而且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个贵而宽厚的家。老爷和太太不必说,他们的好意常常使小宛动得直想哭;就连那些个仆妇、丫环们,待她也十分友善。不过最难得的是苏氏,非但没有半嫉妒之意,而且从一开始就由衷地迎她,真心地护她,完全像一位可敬可亲的大。这一切,都使董小宛仿佛了祥光照耀的天堂,愈加觉得以往那一段风尘岁月,简直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的确,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多个月,但她同心的丈夫在一起,生活过得有多么舒坦和惬意呀——品茶、赏月、制香、、编书、写画、烹饪,凡是以往曾经梦想过,或是梦想不到的妙境界,她几乎都经历到、享受到了。有时候,她简直禁不住问自己,这一切难是真的吗?啊,是真的吗?自然,随后她又会泪盈盈地暗自回答:如果是幻境的话,那么就求老天让我把这场梦下去,永远也不醒转来。
然而,也许因为这一切太幸福、太完满了,结果,新的磨难又降临了。最令她发憷的是:自从酝酿要举家逃难的一天起,董小宛就发现,丈夫对她的态度开始有变了。虽然每天晚上仍旧回来同她一起过,但烦躁、冷淡、易怒越来越明显地从他的言谈举止中表来。董小宛也知,冒襄之所以这样,主要还是外间了大,把他得十分张和劳碌的缘故。不过,她仍旧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什么地方了错,或者侍候不周,招致丈夫的恶,甚至疏远。所以这些天,她一直想方设法迎合丈夫的喜好,力图让丈夫在自己边,能过得顺心一些,舒服一些。今天,见冒襄又是一个劲儿地忙里忙外,直到天都黑齐了,仍旧歇不下来,她便想到应当“烹茶以待”好让丈夫回来后,小尝数盏,消除一下疲劳。
现在,一坛特意从家里带来的上好甘泉已经提到舱中,用一个托盘盛着的两只尖脚宣德茶盏、一把小巧的紫砂茶壶,以及几样茶用的果品——榛、豆和红枣,也连同茶洗一,摆开在炕桌上。可是,董小宛却尽自踌躇着。直到铜铫里的,在红泥火炉上发嘘嘘的轻响,她仍旧下不了决心动手沏茶。
说来,也难怪她有胆怯。因为作为会享受的一位富家公。冒襄对于品茶之,一向极其讲究挑剔。不仅选料要务求,茶要极其雅洁,而且洗茶、候汤、烹沏等,都有一严格的程序和法门,加上冒襄对自己的烹茶本领一向十分自负,轻易不肯让别人代劳,总觉经旁人的手所沏的茶,很少能令他满意,所以董小宛门一年多,别的许多事她都能帮着或者代替丈夫,惟独这沏茶,她一直没有参与的机会。今晚,她背着丈夫自行动手,能否获得首肯和喜,可是一儿也吃不准。万一糟了,自己挨几句奚落不打,若是败坏了丈夫的兴致,那就有违自己的本意了。
“娘,怎么还不动手?瞧都要开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促说,那是、丫环紫衣。
董小宛回顾了一下,发现那女孩儿正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关切地瞅着自己。
这个紫衣,本是苏氏房里的一个事的、丫环,为人聪明伶俐。一年前,因为董小宛初来乍到,边需要一个通晓上下细务的人辅助拨,冒襄才着名儿向苏氏要了她。难得紫衣过来之后,对新主人一样的尽心服侍。所以此刻蓦地一见,董小宛倒生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