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时辰,船只不仅起不了锚,也靠不了岸。
他不敢拖延,上了个手势,把仆人们招拢来,开始就过江的事宜作布置,其中包括哪只船先开,哪只船后开,每只船之间的距离,必须始终保持着一丈左右,绝不能拉得太开,以便于互相策应。
还有,在船只行时,必须加巡视戒备,包括对艄公的监视,严防发生变故;一旦发现情形有异,上报告,并听他的号令行事,不得擅作主张等等。这么一一吩咐了之后,看见仆人们全都屏息侧耳,现懔然受命的神情,他才最后结束说:“此番过江,非比平日,必须提起十二分神,万万不可大意!若平安抵步,我自有打赏;若有闪失差池,我必定拿尔等是问,决不宽贷!A送#治剩骸编褂惺裁床幻靼椎拿挥校咳羰敲挥校透髯曰卮砩掀舫蹋“待仆人们鱼贯退下甲板,冒襄略一沉,回吩咐冒成:“你去,把香案给我摆起来——就摆在这儿!”
冒成起先迷惑地眨了眨,但旋即领悟了。他转走船舱去。过了片刻,便由一名小厮相帮着,把一张小几、一个香炉、一扎线香和一铜盆净摆到甲板上。
冒襄先盥了手,拿起一炷线香,着了,向着上苍拜了几拜,毕恭毕敬地到香炉上,然后双膝跪下,默默祝祷起来。内容自然离不开祈求神明怜悯,保佑他们一家平安过江。他满怀虔敬地、长久地反复祝祷着,直到觉得在冥冥之中俯视着人间的神祗,该已知到他的卑微愿望,才怀着悲怆而又不安的心情,慢慢地站立起来。
这当儿,他所乘坐的船,已经尾随着第四只启锚的船,远远地驶离了停泊的江岸,在它的后面,还跟着五只大船。虽然此行要去的泛湖洲就在正对岸,但是由于江面开阔,势浩大,船只照例不能直接过江,必须沿着岸边,溯而上一二十里,然后掉转船,顺着势,横斜着渡过江去。现在,十艘大船,正扯起风帆,在艄公们的纵下,不断地避开迎面而来的急浅滩,缓缓向上游驶去。
冒襄看见,昨晚临时雇来护船的二百名本地村民,照他的要求,正继续在岸上随船护行,以备不测。但他丝毫不敢大意,只让冒成撤去香案,自己依旧站在船桅之下,留神地监视着四面的动静。
不过,他很快就觉得燠起来,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太已经重新脸来。
那一带低压在江面上的、落到了它的下方的云垛,也脱尽了原先的灰暗颜,变得一片雪白。碧波横的江面,愈益显得浩瀚开阔,隔岸的陆地,仿佛被一下远远推了开去似的,只剩下一若隐若现的灰绿的虚线。此刻使冒襄到不安的,倒不是彼岸的辽远,而是靠着北岸这一边迤逦而过的芦苇丛。这些茂密的、有着利剑似的狭长叶的苇丛,从岸边一直扩展开来,迫使船队不得不偏离开原先的航线,也隔断了船上同在岸上随行护卫的二百多村民的联系。当它们在船舷边上沙沙掠过时,显得那样幽神秘,难以窥测,使人不由得想到,里面说不定正隐伏着一帮歹人盗,只待一声唿哨,就会猛扑来…正是这疑惧,把冒襄得心发憷,忐忑不安,始终大瞪着睛,前前后后地监视着,即便是风苇响,或是一只鸟受到惊扰,扑扇着翅膀飞窜开去,也能使他一下变得张异常。
幸而,行数里之后,这状况结束了,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事情。芦苇丛已经渐渐被抛到了后。也就是在这时,冒襄才发觉,那伸江岸的簇簇芦苇,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像用极洒脱的笔墨随意挥写来似的,摇曳多姿,富于画意,令人赏心悦目。
“不错,也许是我疑虑过甚。一来,像我们这样的积善人家,自有神明呵护;二来,冲着我们人多势众,盗贼也未必有这样大胆。”他不无留恋地目送着冉冉远去的苇丛,自我安地想。
也许是稍稍放下心来的缘故,冒襄觉得有站累了。他吩咐冒成留下继续监视,自己转过,照例先上中舱和后舱去探视了母亲和妻儿,发现她们倒还安静,于是略略抚上几句——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之类,便转回到前舱来。
“啊,相公回来啦?”显然早就等待着的董小宛一见,连忙迎上来,微笑地招呼说。
冒襄“嗯”了一声,径自走向炕边,一坐了下来,同时,用手轻轻捶打着发酸的大。
董小宛上跟上来,关切地问:“相公在外忙了这半天,想必站累了?来,让妾给相公捶捶。”说着,就伸手,打算把丈夫的双搬到炕上。
“不要!”冒襄拦住说。同时,觉得嗓门发,便望着侍妾说:“昨儿夜里,你们不是背着我沏茶来着?那么,就沏上一壶来尝尝好了!”
“啊,相公是说、是说让妾沏茶?”董小宛瞪大睛问,似乎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