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现在，周镳已经跨进了门槛，映人yan中的景象，使他不由得又是一怔。只见社友们错杂地坐着，既不曾入席饮酒，彼此也没有jiao谈，相反，仿佛受到某zhong无形的震撼似的，一个个全都显得痴呆木讷，魂不守舍，有的现chu茫然的神se，有的一副凄然yu泪的模样，还有的则用双手抱着tou，像是在抵受着什么可怕的痛苦似的。直到周镳在门边站住，顾杲也跟了进来，其中几个才“氨的一声，匆忙站起shen。即使如此，他们仍旧没有表现chu应有的热情，只零零落落地发chu几声简短的招呼，就无言地顿住了。

这zhong情形，更增加了周镳的疑心。他于是转动着脑袋，在人丛中寻找今天聚会的发起者吴应箕——自然还有陈贞慧。很快地，他就发现了：陈贞慧背朝门口坐着，正同侯方域凑在一起，也不知嘀咕什么；吴应箕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几个仆人聚在他shen边，大约在听候吩咐。直到别的社友都快招呼完了，他们才转过脸来，zuochu起shen相迎的样子。

周镳立即移开视线“哼，你们不是指望我不进来么？我偏进来了，且看你们还耍什么hua招！”这么想着，他径自走向近旁的一张空椅子，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

“仲老知…知dao么？郑超宗他、他死了！”静默中，一个shenyin般的声音从shen后传来，那是梅朗中。

郑超宗，就是复社的扬州地区社长郑元勋。周镳记得，今年四月，迎立新君的争论正激烈的时候，郑元勋还在南京。后来听说他急于回扬州，等不及有结果，便先走了。当时吴应箕、侯方域等一班社友像是还到江边去送行。算起来，那才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现在忽然听说郑元勋死了，倒使周镳心中一愕，不由得转过tou去，疑惑地望着梅朗中。

“你说什么？超、超宗他、他死了？”显然大吃一惊的顾杲一步跨了上来，瞪着yan睛追问。

梅朗中点点tou，似乎想说得更详细一点，可是，扁了几次嘴ba，泪水却涌上了yan睛。突然，他重重地坐了下去，用袖子掩着脸，哀哀地哭泣起来。其余的人见了，也现chu黯然的神se，有的甚至跟着掉下了yan泪。

“哎，你们先别哭呀！告诉我，超宗是怎么死的？在什么时候？”顾杲发急地喊。

“超宗是五月二十五被害的。”侯方域神情悲怆地走近来，同时，举起手中的一叠纸“这是冒辟疆的信，适才方密之拿来的，兄自己看吧。”

顾杲忙不迭接过，举到yan前，急切地看了一遍，顿时变得面如土se。他接着又从tou再看一遍，双手始终在微微发抖。末了，当别人让他把信转递给周镳时，他仿佛全无知觉，只双yan发直地坐了下去。

也就是到了这时，周镳才弄清楚事件发生的经过。

原来，还在总兵高杰率领十余万败兵试图进驻扬州，遭到扬州士民jian决拒绝那阵子，已经回到家中的郑元勋yan见争持下去会chu大luan子，于是亲自前往高杰营中，晓以国难当tou，应当同舟共济的大义。高杰听了，有所gan悟，答应退兵五里，等待答复。不料事后又发生了城中的民军袭杀高兵游骑的事件，双方关系再度jin张。

郑元勋不得已，只好再请前蓟州总督王永吉前往解说。最后与高杰约定：双方各自从严约束bu下，避免事态继续扩大。到了五月二十五日，扬州的巡抚和知府召集城中缙绅到城tou上去议事，引来大批士民围观。郑元勋chu面告诫众人说：“高镇奉旨驻守扬州，不让他进城是没有dao理的。日前我曾同高镇约定，入城后应立即安wei父老，秋毫不可有犯，高镇亦已答应。怎么你们又袭杀他的游骑？

如不严惩肇事者，只怕会招来不测之祸！爸谌瞬环合嗔rui俑弑闹zhong直┬小ＶＴ奔cu赋觯渲杏行┍┬惺茄畛细傻模荒芏ji阍诟弑恼松稀Ｋ档摹把畛稀保浅侵械nang幻４巳耸窒碌谋瓯嵝胁环ǎ彩鞘率怠Ｋ谌税选把畛稀蔽筇伞把锍恰保偈狈吲鹄矗蠼校骸靶罩５墓chun岣咴簦悦磷帕夹奈缃狻？我们如不下手，势必尽被屠灭！谑且挥刀希栋羝胂拢偈卑阎Ｔ彼馈Ｖ５钠tui艘蟊ㄒ蚓然ぶ魅耍餐北缓Α＞菟担髌投硕急豢衽氖棵穹至耸Ｊ潞蠹胰耸帐耙藕。患竦郊钙腥辈蝗墓峭贰茱鹇匕研耪酆谩Ｅ甯詹派缬衙敲坏铰胪啡ビ幼约海⒉皇枪室獾÷蛄碛rui有模闹械哪张筒luan梢菜嬷饬恕６遥Ｔ钊苏鹁谋┧溃彩顾荒芪薅谥浴Ｋ槐甙研偶坏轿庥zhong校槐咧遄琶济剩骸澳敲矗值却蛩阍趺窗欤俊？“弟拟亲赴扬州，到超宗灵前叩奠，并wei抚其家人。至于今日，弟已命人在此设下灵位，仲老如以为可，就请率弟辈同行奠礼，以表怆悼之忱！”

周镳点点tou。虽然，在前年的虎丘大会上，郑元勋为谋夺社内领袖的地位，曾不惜向钱谦益卖shen投靠，企图为阮大铖开脱，周镳对他至今仍耿耿于怀，但是，既然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悲惨，冲着这一点，周镳也就决定不再表示异议。

“嗯，那么，就先行礼吧！”他说，随即站了起来。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吴应箕手下的仆人已经把郑元勋的灵位摆设停当。因为事起仓促，一切都只能因陋就简。yan下，是在亭子的北墙上临时贴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上“亡友郑进士元勋之位”的字样，前面摆上一张小方几，上面供起几样果品。碰巧随shen带得有线香，于是也拿来焚上。又用海碗盛了一碗泥土，权充香炉。只是丧服急切间办不到，惟有将就些，临时凑起几条素se的汗巾，让各人缠在tou上。然后，以周镳为首，大家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在牌位前行礼、奠酒，祭拜了一番。其中有几个与郑元勋平时jiao情较shen密的，像梅朗中、沈士柱、左国楝等，还止不住情怀凄怆，再一次liu下泪来…六祭奠结束之后，日tou已经过了当午。黄宗羲却始终不曾lou面，大家得知是请湖广巡an黄澍去了，都说应该再等一下，反而是周镳对黄宗羲的“失踪”gan到有点恼火，主张ma上开席。于是众人不再jian持，互相谦让了一下之后，便an照各人的shen份和年龄，依次在已经摆开了一席酒的圆桌旁坐了下来。

也就是到了这时，周镳才完全看清楚，除了已经注意到的那些人之外，还有余怀和张自烈也来了，合共是九位社友，只是大家看来还沉浸在忧伤郁闷的情绪当中，尽guan坐到筵席前已经有好一阵子，却只是默默地喝着酒，谁也没有开口。

不过，渐渐地，这zhong情形终于有了改变。起初是一些低沉的耳语在席间浮dang，不久，声音就变得响了些。虽然还算不上热烈，但已经不似先前的沉寂。大家从郑元勋的死谈到扬州的局势，谈到李白成在北京的突然失败，还谈到大批明朝旧官脱shen南来，谈到方以智的失节，谈到冒襄至今还躲在家乡，实在没有dao理，如此等等。

周镳一直庄严地保持着自尊的姿态，就连饮酒吃菜也相当节制。

至于jiao谈，除非有人直接动问，否则他绝不开口；而且即使开口，也回答得十分简略。这自然是由于他素来不喜huan说废话。此外还因为yan前这些人，大多数可以说都是他的后辈，如果随随便便地同他们在一起胡说八dao，未免有失自己的shen份。

然而，冷不丁钻进耳朵里来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哎，定生，闻得郑超宗尚有一封遗书，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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