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定生兄，快拿来吧，我们都想知！”

周镳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沈士。而他的这个消息，显然得自于坐在旁边的侯方域。因为当大家都把好奇和疑惑的目光转向陈贞慧时，侯方域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显早已知情的神气。

“噢，原来超宗还有所建言！到底说了些什么？”

“哦，也没有说什么！”这么推搪了一句之后，陈贞慧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仍旧摇摇“真的，没有什么可看的——以后再说吧！”

而生离心之想。即以辅士英而论，无论当初如何反复，而彼所“序”之说，其实并无不当。况且彼势已成，诸君若仍以积忿而排拒之，于国于社，俱恐非吉兆。是故弟忧心之余，每持此往说都中社友，又恐成见难破，废然而止…听说郑元勋还遗下有书信，周镳起初并没有怎么重视，及至侯方域说到信中谈及社内大计时，他才留了神。不过，当陈贞慧用抑扬顿挫的声调，把信的内容当众宣读来之后，周镳的睛就因为吃惊和愤怒而睁圆了。事实上，作为复社的一位有声望的元老，自从三年前，复社的领袖张溥暴病亡那时起，周镳就把自己当是社内的一位“护法尊者”为着确保当年的立社宗旨和行动准则不致受到玷污和损害，他一直在用严厉的、往往是近乎苛刻的目光注视着社内的一切。对于没有征得他的同意，便自行爬上主盟地位的郑元勋、李雯等人，还有以陈贞慧为首的“复社四公”周镳毋宁说是猜疑多于信任的。果然，后来不久就发生了几社的离心离德，接着又发生了郑元勋向钱谦益卖投靠，企图为阮大铖开脱的事。这就更使周镳增加了警惕。因此到了最近，陈贞慧借着南京朝廷建立之机，自作主张地提让社友们放弃主持清议，转而设法各衙门去充当幕僚时，周镳就决反对。

听着遗书中那番情辞剀切的规谏，座上的社友们倒有一多半陷了沉思，冷不防被周镳这么痛加斥责，似乎又有悚然惊觉，睁大睛坐着发怔。就连陈贞慧也沉默下来，停止了宣读。不过，侯方域的脸孔却刷地涨红了。但只一忽儿，他又恢复了常态。

没想到，当事实已经证明是他正确之后，陈贞慧不仅不老老实实认错，反而试图借郑元勋的名义，提更加离经叛的主张。周镳可就不由得火冒三丈，到忍无可忍了。

夫国步维艰，于此为极！纷纭万事，至至重者，莫过于救死图存。凡我君仁人，岂无“覆卵”之忧？更有“同仇”之志！当此之时，门之防，品之别，实不妨暂置于其次，而应尽捐异同，专心忧国，大明方有生路，江南方有生路。此虽愚者亦当能省识。故以弟之见，新君既已登极，诸君亦不必耿耿于往日之异议。

停了停，大约看见周镳脸突变，他又故作关心地说：“周老前辈贵欠安，还望善自保重，不要一说话，就惹动肝火才好哇！”

听见前一句损的挖苦，周镳已经不由己地离开了椅“你——你——”地指着对方，直气得说不话来；及至后一句话耳朵，却使他心一懔，那怒气随即反回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一跤跌回椅上。

看见周镳发了火，侯方域反而更加镇定。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仰起脸，冷冷地说：“不错，侯某确实不算什么东西，可总比那冒他人之功为己功，欺世盗名的‘东西’些！”

然而，侯方域却话了：“定生兄，超宗遗书里的那些话，可是对社务大计的建言，至关重要，何不就趁着今日社兄们都在，拿来让大家瞧一瞧，也好商磋商磋！”

“哎，不必传看。脆，兄念给我等听好了！”有人大声建议。

他的家人赴如皋报丧时，拿去送给了辟疆，辟疆又转寄给方密之。

“这个——”陈贞慧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垂下“有倒是有，不过…”“咦，那兄怎么不拿来让我们瞧瞧？”“是呀，快拿来！”“原来还有遗书，都说了些什么？”好几个声音迫不及待地追问。

弟也是适才才看到的。“说完，他展开信笺，用不但清晰的声音念了起来：眷社弟郑元勋顿首拜：南都再建，国事累卵。弟草莽，而心怀冰炭，日夕以泪洗面，盖思先帝，忧危倾也。想兄百里之外，亦当与弟同况乎？近闻都中以拥立之争，相仇益甚，至有讹言横起，兵锋暗伏，波诡云谲，迭层见。此又弟所至忧也。

侯方域为人一向傲慢无礼，这一周镳早已有觉。而且他还知此人年纪轻轻，肚里的鬼却不少，一向帮着陈贞慧主意，同自己暗中作对。所以，看见对方言撞，周镳心中的怒火更炽。只是由于顾及长辈的份，他才没有上发作，不过，仍旧哼了一声，沉下脸，教训说：“我复社的立社宗旨，侯兄想必还不知吧？须知这君、小人之防，乃是第一要旨。凡人我社，均须严加恪守，方可为同志。

“不错，”他冷笑说“瑶草确实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儿，十恶不赦的祸国权，可是别忘了，他又是拥立今上的定策元勋，实权在握的当朝阁老！外有江北四镇与之遥相呼应，内有勋臣大当与之同气相求。我辈不在留都安立足便罢，如在此间立足，并有所作为，那么只怕绕不过瑶草这座大冰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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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是旁观者清。超宗的建议，必定会有真知灼见！”

否则，便是背叛门墙，必遭唾弃！定生兄当初引侯兄人社，想必未曾将此条规矩说知。不过嘛，也无妨，下侯兄仍可请他当面补说明白！耙腔涣鹑耍醇茱鹉贸鲈系纳矸荩残砭筒桓以俪亚苛恕Ｋ罘接蛉床怀哉庖惶住Ｋ衅鹧劬Γ胖茱鸬哪抗猓裾裼写堑厮担骸氨艘皇币玻艘皇币病１旧绯趿⒅保形凰ㄖ蓟蛐聿淮恚┦鞘敝两袢眨羧圆凰纪ū洌阋菜平褐纳讨垡郧蠼＃疥萦惺墩咧ザ眩？周镳错愕了一下，对方不仅公然撞自己，还胆敢对自己视若命的复社宗旨肆意嘲讽，妄加指斥，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特别是侯方域那傲慢不逊的神气，那巧言诡辩的讥讽，都使周镳到可恶之极。他所患的咯血病本来就极易动怒，这会儿更觉得火气在中翻，脑袋却变得昏昏沉沉。蓦地，他拳，把桌使劲一擂，咆哮起来：“胡说！你算什么东西？敢同我嘴！”

“不要再念了！”他把手一挥，暴地打断说“瑶草是何等样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儿！十足的祸国权！郑超宗竟然让我辈与之和衷共济，实属悖谬之极！这等书信，不从速毁去，还公然拿到桌上来读，简直岂有此理！”

陈贞慧征询地环顾了一下。看见大家没有异议，他就，解释说：“这是超宗生前写给辟疆的一封书，未及寄，就遇害了。

来自四面的促声再度响起。这一次，陈贞慧显然没有办法再推托。他把手伸怀里，掏一封信来。

即便是这样，侯方域仍旧不肯放过他，继续在座位上笑嘻嘻地说：“啊哟，仲老当真生气了！这可不侯某的事。要是…”他还想挖苦下去，倒是其他社友发现情形不对“哄”的一声，纷纷站起来，一边阻止侯方域，一边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