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听见他要去,竟痴了,两望着氏。只见氏泪如雨滴,并无一言。金矿忍不住也掉下泪来,滴在杯中,【一对情,比别夫妇一绝贪者,大相悬绝。】忙把睛拭拭,一了:“你夫妻请起来。”
他二人叩了个爬起,金矿让他夫妻两傍坐下,问:“路费有了么?”
氏:“向蒙你给,还有些,昨日房又卖了二三十两。”
又问:“你们几时起。”
赢:“船已雇了,准在后日早行。”
金矿:“我到家就叫人送些路费来,你买小菜吃。”
他夫妇:“蒙大爷的恩多了,也不敢叨尝。”
又让他吃酒,他:“此时心已碎了,一滴也下不去,你倒撤了开,说说话罢。”
赢见他不用,掇到那边屋内,陪他家人吃,明腾个空儿让他两人作别。氏见丈夫去了,忙把门掩上,一把拉着金矿,低声哭:“你不要怨我薄情对你,我就在此,你也来不得了,我们且去几年,或有相逢日,你不要恼恨我。”
金矿抱他在怀,也哭:“只恨这些才坏了我二人的好事,我怎肯怨你,别了你多日,我一肚话此时一句也说不了。”
【至情者,非情者不知此语之味。】二人携着到床上饯了饯别,悲多乐少,不能尽兴而止。起来依依不舍,只得要别,金矿凄惶上轿而去,氏掩门而,这正是:泪视泪,断人送断人。
金矿次早着小厮送了十两路费,两只金华火,十尾松门白鱼,并两瓶酱小菜来,又送氏八两,夫妻二人千恩万谢的收了。他夫妻二人又同到丈母家来辞别,大家痛别一场,回家打行,次早上船而去。一路无话。
到了南京店中住下,要寻个有势要的乡宦,投在门下靠主。问得阮大铖酷喜女旦的这件地行货,遂送了一分苏州土仪,拜在门下走动。就在他家左近租了两间房住下,过了三四个月,氏生了这个女儿,因他洁白如玉,故此小名皎皎。【古诗云:皎皎河汉女。此名皎皎者,谓赢与金矿所生,不知何汉之女耳。】闲过了年余,资坐将罄,赢只得了一个苏州班内戏,南京城中戏班更多,生意更有限,挣不钱来,夫妻商议,氏竟班了一个杂旦。他不唱正本,只些杂活,因他姿既好,唱得更好,又风又狼,还有一惊人的技艺,专会替这些公们或财主大老官箍槌,因他这绝技着实动人,人赠了他一个雅号,叫满床飞。【满床舞或可比。曰飞,不知如何飞法?】赢也不戏了,只带领皎皎或班中相帮打杂。
阮大铖酷氏,白扰了他下那件也不计其次,一文缠之资也舍不得相赠,自己过意不去,他虽品行不端,却有些才名,又相与的人多,替他四推扬,逢人说项。所以不几年就挣二千余金,他了戏中一个暴发财主,有些面,就不肯这两桩旧买卖了,置了百余金一所小房,小小一间,大门来,前院正房三间,一间堂屋,东一间收拾客座,西一间卧室,后院中一间厨房,收拾得十分洁净。
他学清客,琵琶弦,笙萧笛挂了满,墙上贴了许多苏书,桌上摆设些苏铸香炉宜兴壶,建窑瓶些,宣磁盘放几个香橼佛手木瓜之类,虽是不甚值钱的玩,倒也闹闹,半雅半俗。
他戏的人,吃惯了这家茶饭,却不会别的生意,恐坐山崩,想了一个妙策,请向来同他相契厚的这些公财主们,内中有好赌者来家中赌博,他在傍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