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向生:“我又没有读过书,知甚么叫《百家姓》上有赵钱孙李这两句?我当年跟着主帅时,外报贼犯边。主帅差了个周守备、吴千总去征剿,他去了些日,总不见回报。那一夜主帅了一个梦,梦见灶跟前生了一棵李树,第二日叫人圆梦。他衙门里有个大通的主文相公姓邹,说:‘这个梦有些不祥,多应在周守备、吴千总两个上。’主帅问他怎么见得。邹相公说:‘天机不可预,等应过了再讲。’又过了两日,探来报,说周守备、吴千总都被贼杀了。主帅问邹相公前日的梦怎么应在他二人,邹相公说总是读的书多了就无所不知,《百家姓》上说灶前生李,周吴阵亡,故此就先知了。【世上偏是善诌的人专诌得着。】我听了记在心里,今日考考你,谁知你比他讲得更通,真是名公。”
他笑:“我难娘胎里生下来就是抬轿的么?不瞒相公说,我当日也教过书。因江家相待十分刻薄,遂赌了一气,想:人生天地间,何事不可为?为甚么受这个罪?为无罪之囚,妻守有夫之寡。况古人说:宁为轿夫长,莫一先生。【此人竟善于古。】我因此才到都督府营谋捐纳了一名轿夫儿的。”
一日大雨,满屋皆漏,如筛一般往下淌。那些学生妙极,恐了衣服,也不等先生吩咐,如同躲大兵的一般,轰的一声跑个净,把书横三竖四撂的满桌。生恐滴了,倒替他们一本一本的去收。雨略止了,外面虽然小下,学房里倒还大下。四滴,竟无一可以容坐得。生叫人对李二财说要回去躲雨,叫个人打伞送他家去。李二财吩咐了一个官轿夫拿伞相送。生走到途中,见蒙蒙细雨犹然未止,信念一句:潒潒细雨如酥。
他朗:夫师持伞送师夫。
生也笑:“你虽当日教过书,但今日既为轿夫。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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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讶:“你这句令我不明,何以谓夫师?又何谓师夫?只有人称师傅的,从未见师夫两个奇字。”
生笑:“既是你能续,你续一句看。”
那轿夫忽说:“相公好诗,我续一句罢。”
生见东家来说,只得依。去了一会又来,坐不上半个时辰,又来说:“恐怕孩饿了,叫他去吃些心。”
生惊异:“你一个抬轿的人,如何会作诗?”
过了几日,这学生中那三四个小的还知些怕惧,但他那父母又溺得很,一会叫人来说:“孩小呢,不要拘坏了,放他去走走。”
他笑:“夫师者,我今是轿夫,昔日曾为过师,故称夫师。师夫者,相公不要见罪焉。知今日之师,异日不为轿夫耶?【辱翁曰:此轿夫真正大通,不愧为人师。】师也轿夫也,轿夫也师也,其间不能以寸去也。不是我斗胆说,我与相公还算同寅呢。”
一日到晚,如走灯一般,不住的来来去去。到了这几个大学生,甚是顽劣。内中一个居长的,名叫李荪,是李三的儿。【李三之自然是李孙了,妙描。】顽劣更甚,又刁钻心坏,【此类学生多甚。】内中也独他打得更多。他父母叫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学生,先生要打一齐打,【奇谈。只闻得有陪绑的囚犯,从不曾听得有陪打的学生。】怎么偏心单打他的儿?【宦家弟成者少,岂朱门皆生饿殍耶?皆缘姑息之过耳。】生听了,一肚气恼说不来,打得更狠。这几个学生一日到晚书背不得,字写不来还在次之,生但低看书,那大的中就不见了两个,叫人去寻了来,每人打了几下,还不曾打完,那两个又不见了。及至拿了来,才打着,回过来,先那两个泪还不曾,又不知去向。只得拿来罚跪,他便谎说要大恭。生以为实话,况且没有等他撒在中的理,只得放去,他人不知跑到何顽去了。【非过不知斯文宦家之先生者,不得其详。】生每日气也淘荆他家那供给的饮更为可笑。他山西边外的人不吃粳米,叫人到山东买来的小米荞面。他每顿都是这两样在一,倒上许多醋,或切上许多腌菜,还着上了一大把秦椒。又不像粥,又不像浆糊,又酸又咸又辣,不得嘴间。或漆黑的麦面打那一寸厚的锅盔,帮铁,嚼也嚼不动。他家中吃的都是酸菜,从不知吃茶。生如何吃得惯?要钟茶千难万难。那锅盔又容易吞不下去,饿得没奈何了,只得伸着脖咽。又不好在饮上讲论,只得着鼻拿来充饥。天气渐渐炎,隔房中那粪臭得薰得要死。那红大金绿蝇满屋都是,在脸上混撞。先也甚是难过,久之,如鲍鱼之肆,也就不觉得十分呛鼻,也耐过了。但只是每顿送一大碗翻的荞面汤来,天气又,如何嘴,放在桌上晾了一会,等温些好吃。那大金苍蝇就扑上几个,在碗内得稀烂,一肚飘得满碗全是蛆,忍不住恶心,只得倒去喂狗。再要添时又没有了,只得忍饿,悔当日不该轻诺。
忙吩咐家人将房隔打扫了两间学房,【幸喜先生通,才在房隔。若稍次,定在东厮中馆地矣。】大大小小的七八个学生来拜了先生。不但没有贽见礼,连馆的酒都没有。【近来竟以为例,行之者十仅二三耳。】生知他是个不知礼的人,也不与较量。
众人:“先生讲得是得很。”
【他并不是谬奖。】因四顾家人,:“我果然这样大么?先生讲得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