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岁的壮妇,正是火蒸炎的时候。俗语说,妇人三十四五,站着门风,蹲着牝土。可是看得这般举动的?把怒气整整积到十分。别的怒气向人诉说诉说,也可消去些须。这一气,虽父母兄弟之前,亦难之于。况左右不过是些婢妇,向谁说得?只好自已郁在中。因其人而蓄者,即以其人而之。所以一见了面,轻则骂而重则打,从无好气。就是他独自坐着,丫们见他面上,即如当日褒姒一般,从不曾见他一笑容。
那贾文虽怕到十分,却不敢避他,日间推故躲在外边,每晚必定同床伴宿。自已也知这假斯文不好,惹他憎恶。但习以成病,改不能。如今虽不敢望其垂动怜,可还敢离开了,添他的怒气?天地间的事,譬如疼那个人,虽有天大的不是,不拘怎样,都待谅得过。如恼怒那个人,虽百般都是,还要在那是中寻不是来才罢。俗语说得好,在中还要寻骨来,就是此谓。今日贾文一番好话,他不但四了,而且还要才叮贾文到了这个命系的时候,假斯文不得了,只得认真的一跑。跑到书房中,着了一吓,又忍了一气在中,倒在一条凳上,不觉沉沉睡去。
此时秋天气,金风飒飒,寒气侵迹一觉醒来,已经日暮。觉得痛,腹闷胀,如火,内,不能动履。众家人见主人有病,问着不答,忙抬到床上卧下,盖上了被,如飞去禀知富氏。富氏余怒未息,骂:“那里就得死,你们见神见鬼,轻狂的是甚么?凭他睡在那里,不必来向我说。”
家人不敢多言,诺诺而。富氏毫不在心。夜间众家人守着,见主人沉沉昏睡,十分着急。到次日,大家商议,主母既不闲事,我们请个医生来看看方好。内中一个老家人:“使不得。老爷病势来得甚重,不主,我们知请谁好。医好了呢,是造化。倘有一差二误,系谁人担得。”
众人俱:“有理。”
正在踌躇,忽门上贾阍来,:“鲍信之来看老爷,叫我来说声。”
众人听得他来,甚喜,:“来得好。他认识的人多,同他商量商量再,你快去请他来。”
你鲍信之为何认得贾文,到他家来?他娶的妻就是贾文自幼相知的那个香。他原有百金本钱,就在富左近住,门开个钱铺。为人又老实又和气,富家使钱都往他铺中兑换,这些家人都相认识。日久熟了,值富命家人寻个好人家,一文不要,打发这丫。众人知他无妻,举荐了他,遂将香嫁了与他为室。他见一文不费,不但得了个好老婆,又还蒙富赔了那女人许多皿衣饰之类,恩不荆料富不稀罕他的酬报,因系众家人的总成,他也甚是知情,众人但到他家中来,非茶即酒,相待得十分契厚。众人见他如此亲,竟认亲戚往来。及至富故后,这些家人都归到贾家来,众人念他情长,举荐到门下,个换钱的主顾。贾文也知香在他家,念其妇而及其夫,甚照顾他。见他本钱短少,应付不来,借与他五百银,只要一分利息。借这恩私,以报香当日的情义,这也是贾文的一好。他添了这些本钱,又搭上卖米,铺大了,就兴旺起来,大有所获。夫妻他不尽,时常寻些好东西来孝敬。这日因打门过,听得贾文有病,要来问候。
众人忙接了他来,就把要请医生的话同他商议。他:“我且看了老爷着。”
走到床前,恰好贾文醒转来,他忙上前问:“老爷尊是怎么样?门下特来请安。”
贾文让他坐下,:“我昨日在宦家吃了些饮回来,在凳上睡了一觉,着了凉了,沉得很,甚不好过。”
鲍信之:“还得延医用服药,发表发表才好。”
贾文:“我不过是冒了,又没甚大病,吃那药甚么。况目前的医生,可有一个好的?好人医死的多,病人医好的少。【我以为目今如是,不意当年已是如此。有一笑话,一医生搬家,辞众街邻时,各送药一服作别敬。众人云:“我们没病,要药甚事?”
医云:“你吃了我的药,自然就会害玻”
】倒不如捱两日,自然就好了。”
鲍信之:“老爷千金之躯,可是轻易得的捱的?恹缠日久,怎么了得?本地的医生,门下也不敢举荐。近日神,刚来了个老,自称峨帽山人,在那里卖药,不论疑难杂症,多年宿疾,一服就愈。贫不计利,治好了许多人,合城都是知的,请了他来看看罢。”
贾文:“那些走方卖档,都是骗人的太岁,他知甚么?请他何益?”
鲍信之:“也一例论不得。这个人,门下见他治好了许多人。请他来看看,诊了脉,若说透病源,便服他的药。若说不着,只丢得几钱银,是有限的。只当是请了来说评话,替老爷解闷。”
贾文见他说得有理,依了,就托他去请。他:“这老古怪着呢,他不甚肯到人家去。他自己说,要有缘的呢,不请也去。无缘的呢,请也不去。果然有那大官府财主慕名去请他两次三番,他决不肯去。有那贫穷的人不敢请他,说了病来求药,他忽自己要去,人也不知他是甚么缘故。老爷既请他,须发个名帖,打发一位家爷们,门下同了去请。”
贾文叫了个家人,拿帖同他去了。
不多时,请了来了,鲍信之陪了来。那老向贾文举手:“居士,贫不为礼了。”
贾文见他仙风骨,鹤发童颜,一长髯如银丝相似,长有尺余,好一个仙姿貌:布衣革履,昂藏无俗之风;貌长躯,磊落似神仙之品。萧萧几华发,望见蔼然可亲;落落一苍髯,行来肃然起敬。只知是今日施药神医,那识乃当年采士。
贾文忙:“贱躯有恙,不能奉迎,得罪了。”
让他坐下,鲍信之陪着,茶罢,到床前来诊了脉。完了复坐下,便:“尊恙乃饮后冒风寒,叫内伤外,可是么?”
贾文疑是鲍信之路上告诉他的,也不答应。他又:“这回内伤,非止饮,因着了惊吓,又着了一暗气,如今是气裹了,在内中作祸,所以沉重。”
贾文见他说着了病,如同目睹,连连在枕上:“不差不差。”
老笑着:“贫也略知风鉴。我观尊相面上隐隐有些惊惧之容,又带些忿怒之,中有说不的一隐恨藏蓄久了。古云:冰厚三尺,非一朝一夕之寒。所以今日这一斗着,就病得沉重了。”
贾文这十多年的心事,无门可诉,郁在中久了,今被他一语破,便:“真神仙,真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