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宦萼那日与了韩无俦银棺木，心中甚乐。【这一个乐字，便写得善心充满。】又走了一会，只见一个人急得两跑，中叫：“是那位积的好爷们，若拾着了，赏还了我罢，可怜我是个穷汉。”

毕本：“老爷不要听他，这都是鬼话。俺只打杀了他，才得这气。”

指着那捱打的：“这个没良心狗娘养的，他叫作赖盈，也是俺一搭儿的人，同在店里住着。他得了病，俺与他非亲非故，看乡亲面上，替他请医生吃药。俺早晚得闲，还扶侍他。他边又无有一个大钱，俺既照看他一场，只得替他担着。他病了几个月才好，后来算了算，连药银店钱就该着六七两。他上又没件衣服，寒冬冷月，只得又替他赊了几个布同棉，通共该八两多银。这项银没，他求俺替他借几两还了人，他去佣工挣了来还。俺一来看他还老实，二来是俺的首尾，只得向俺绒线铺主顾哀求，俺作保，借了十两银，才还人了。剩下一两多些，他留下盘费。原说定去佣工，挣的多，陆续着还他本钱。就不能还本，年年清他的利钱，也还可以行得。谁知这没良心狗娘养的，不知在那搭儿里去了三年，躲得影儿不见。铺里主顾依不得了，问我保人要。要打要告，算起本利来，该他十七八两，刚刚把俺的本钱作了去。我为他连累一场，也没喝他一钟，如今倒得我这半年来当了个净，无穿少吃，我这条命不是他坑送了么？今日要不是撞着他，他还躲着呢。因此我情愿打死这没良心的，替他偿命。老爷请说，叫人恼不可恼？”

毕本：“甚么话，他该银，怎么叫老爷还？这个我不敢受。”

宦萼：“人千人万的走，知谁拾了？况且知是在那一掉的？这是望梅止渴的事，你空叫有何益？”

他睁的望着，不敢用手接。宦萼：“你为何不要？”

捶捶，望天叫一声：“天爷爷，苦死我老爹了。”

木，就是莫大之恩了，何敢又当这样厚赏？”

哈哈笑：“好老爷，好人，好人，好老爷。”

那人见问，便恨恨：“老爷请听言，事情虽小，叫作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俺是山东人，俺名字叫作毕本。因家乡荒，到了这儿。又没多大的本钱，只有十来两银，个货郎，挣个馍馍吃，住在一个店里。”

叫小称十两银来，宦萼递与毕本，：“这算你替他借的那十两银的本钱，利钱算你倒运赔了罢，拿去还你的货郎，且糊日。”

说了，喜得跪倒在地，叩了十来多个。宦萼叫小厮拉，也拉不起来。直等他叩得兴足了，才爬起来。把那银看了看，叫旁边一个人：“你拧我一下看可疼，还是梦是醒着呢？”

韩无俦见这样施恩，也就叩谢了。宦萼上，韩无俦拉住小厮问：“这位老爷贵姓？”

宦萼向毕本：“他这话也像真。若果然如此，情还可耍”

宦萼：“我不是替他还银。如今世上人，至亲骨在一个钱上还刻薄不过。【不意宦萼一贵

那人见宦萼装束像个官长，责备他不是，方歇住手。向宦萼：“老爷不知内中的情弊。俺打死这没良心狗娘养的，情愿替他偿命。”

他槌着说：“如今我家老爹现没得吃，真叫我苦死了。【好孝，闻此话而不动心者，其人必不孝。】我所以在这里求告，或者有慈悲的爷们拾着，赏还了我罢。不然把当票拿去，单赏了我的钱去买鸭。再不然赏我一只鸭，他把钱同票都拿去也罢了。”

到家歇息。他但无事，就来大街小巷的走。

那一日，见许多人围着那里看。宦萼也上前一望，只见一个人打着一个人，拳脚尖齐上，中侉声侉气不住的骂。那个捱打的也不敢回手，只用手遮拦。这人动手的只是打。宦萼看了动疑，叫小厮拉他过来，要问他的缘故。他那里肯依，只是挣着打。宦萼喝：“你这人好没理，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好意劝你，要问你话，怎这样？杀人不过地，他就有万分不是，你打着，他不敢回手，就罢了。还要怎样？你仗着汉大行凶欺负他弱么？”

宦萼：“我好意给你，同你顽甚么？”

宦萼也就回家。在上也自得意，：“这两件虽算不得大好事，【宦萼此想，不脱膏粱气味。他以为银用得少，算不了大好事。孰不知全人之孝，济人之急，乃天下第一大好事也。】也算发了一个市，【这才真是开市大吉。】不枉来一常”

他：“据老爷这样说，是没用的了。”

他：“不是梦，难竟是真？”

欣欣而去。

旁边人说“大青天白日里甚么梦？你快你的事去罢。”

他笑：“老爷当真都是赏我么？”

才要走，宦萼：“你站着。”

旁边人听他说这蠢话，由不得都大笑。宦萼：“你如今在这里跑着叫甚么？”

蔡绎生：“当票同钱掉了也罢。”

宦萼：“既与你，如何不真？”

掉了两泪。

宦萼：“不必多讲，快雇人抬材回去，料理你的事去罢。”

他：“老爷请收起来，不要同我小人们顽笑。”

叫那捱打的过来，问：“你这人真没良心，人为了你一场，你倒把他的本钱乏了，坑了他，【赖盈当云：他的名字不好，原叫毕本，与我何涉？】你就没银还他，也该见他的面，怎么还躲着呢？”

赖盈：“老爷上裁，人心都是的。承他这样的情，可还有躲着的理。我时运不好，【这四个字，把天地间多少英雄豪杰才能人屈死了无限，何况于赖盈。】又是病枯了的人，生意没本钱，只好去佣工。但用一力，就伤着了，定要病几天。【病专凌穷汉，余亦受此大累。】人家都不肯雇。走西撞东，总不着一个钱，连也糊不过来。人说不看吃的看穿的，老爷看我上这个样，就见得我不是说谎了。因没脸面见他是真，何曾是躲着呢？如今他就打死了我，也没得说。”

【宦萼是以君之心度小人，世上人丧良心者，犹不止此。】等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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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萼：“你们为甚么大事，就这大的仇恨？”

蔡绎生：“老爷，那当票我拴得的，如何得丢？因是钱掉了才没了他，他如今还在那钱串上呢。”

小厮与他说了。众人方知是宦公，都赞扬他的恩德。韩无俦葬了他父亲，领着十一岁的儿，到宦家门叩谢，送他的儿与宦家为仆。宦萼那里肯要，因见他好个净孩，反与了他二两银，两疋布。他父叫了几十声恩人，拜谢而后去。

宦萼：“不消，我有个理。”

宦萼：“这是你自不小心。票不拴在钱串上另收着，如何得丢？”

说了，又要挣着去打。宦萼叫小厮拉住了，：“这怪不得你恼，必定有缘故，那里人的良心就丧到这个田地？”

他笑嘻嘻才伸手来接，又连忙缩回。看着宦萼，只是笑。【形容得妙极。一生卖菜之人，同人争一文钱，费多少。今宦萼给银五两，实是梦想不到，疑天地间无此等事，非写其呆态也。】宦萼叫小厮在他手中，他见果是真了，接过来，叫：“我的恩人老爷，【他叫这一声，抵得官的几百个德政碑。】我看天底下也没有你这样第二个好人。【实心称赞，非比他人假奉承语。】等我老爹病好了，同到这个地方来与你老人家磕罢。【刻舟求剑，有人行之，不可笑他此语。】我不认得你府上在那里祝”

叫小厮称了五两银与他，：“我怜你一孝心，这银给你买鸭与你父亲吃，赶着赎了衣服穿，剩下的留着卖菜的本钱。”

里叫着，睛急得多大，两泪汪汪，像疯了一样。宦萼心疑，叫小厮叫过他来，问他是甚么缘故。那人槌跌脚的：“小人名字叫作蔡绎生，【一个养生的孝。】是个卖菜的。我家中有个老爹，八十多岁了。病了一个多月，我在家守着伏侍，不得来卖菜，连两千文本钱都吃光了。我老爹这两日略好些，想个鸭煮汤喝。又没有一个钱，没奈何，我把一件小袄脱下来，当了一百五十文钱，指望买与病人吃，或者就好了。他老人家若好了，我来借两千印钱，卖着菜，还买把米度命。不然再守几日，一家全要饿死。我把钱同当票拴在一，揣在怀内。不想走急了，到了铺里看了鸭，摸钱时，才知打袄破掉去了。不但我穷人好容易挣一件袄穿，没了票，日久了，他如何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