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住着等令表兄呢?”
鲍德:“弟回久矣,自无路费。连日承兄见,又不敢启齿。家表兄知他到何日才来?弟归心似箭,也不等他了,只到行里说下个信便是了。”
宦萼:“尊意既如此,明日即为兄送别。”
鲍德大喜:“弟承尊兄过,我也不效那妄说恩德的虚话了,但愿异日得相晤畅聚为乐耳。弟此时就往行中说个信来。”
宦萼:“对他说,令表兄来时,竟请到舍下来住就是了。”
鲍德喜:“这更妙了。”
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宦萼次早备酒饭与他饯别。他的行李也收拾完了,小厮捧五十两银来,送他作路费。鲍德:“何必用许多,一半也就够了。”
宦萼笑:“兄忘了前日之事了,途路间宽裕些好。设有不敷,又将奈何?”
他也笑着收了。宦萼又吩咐一个家人:“你拿十两银,送鲍爷过江。到浦雇了骡,看着起了,来回我话。”
又叫备两匹来,亲自要送。鲍德:“不劳尊兄罢。”
宦萼:“弟不敢留兄者,恐尊府悬望耳。然而惜别之心,哽咽于。送兄一程,多聚一刻,稍一刻鄙心。”
鲍德长叹:“弟生平人多矣,不意贵介中有尊兄这等侠义气汉。”
【此语虽是夸宦萼,却将贵介中人一笔抹杀。】抚膺:“铭刻于我心矣。”
二人上,一路说着话,到了下关过浮桥,同到江下。二人握手,依依不舍。鲍德上了摆江船,家人搬上了行李,那个送的家人也上去了。临开船时,宦萼:“尊兄长在途保重罢。”
鲍德:“尊兄请回罢。此不死,容图异日相会。”
【之至,一语胜千万言。】宦萼看他的船去远了,上怅然而返。
正走着,将到三弹楼,见几个人在那里说笑:“那里去看戏,这就是真戏文了。那戏们唱烂柯山的崔氏嫁,还没有他这样真正行径呢。”
宦萼正勒要问,众人齐笑:“朱买臣来了。”
宦萼看时,只见一家门里一个破衣巾的文人,送一个老儿来,也着一烂方巾,穿着一双红不红紫不紫的没后跟的破鞋,气忿忿向那人:“我们家不幸,生这样不成的女儿来。贤婿也不必气恼,或留或休,任你的意思,我总不。我像没有生他的罢。”
宦萼听得有些诧异,忙下向那老儿同那人拱拱手,他两个连忙还礼。宦萼:“请教府上有甚么事?”
那老儿摇:“羞愧死人,我不能之于。”
指着那破衣巾的:“尊驾请问他。”
宦萼看那贫士时:上烂烂一巾,以饭糁补丁,而脑油浸透;脚下旧了两只袜,以黄泥为浆粉,而脚底对穿。【有人作谜云:“天不知,地知。人不知,我知。是何?”
他人不解,问是何。彼笑云:“我袜底有一耳。”
此贫生袜底对穿,宦萼想当然耳。】面黄皱,味岂止三月不知;颜鏖糟,浴料六时不见。上衣补空万千,常穿不时之服;室中灶尘灰堆集,或煮饥后之餐。【或字好,也是想当然。昔年买臣后,今日妻休贫士。】宦萼向那人:“请教。”
那人:“贱姓平,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平字。贱名儒,乃汝为君之儒。【开酸腐之气冲人,描写迂腐措大,骨三分。】忝列庠序。这一位就是家岳。小弟自二十岁毕婚,今已十七年矣,贱内与小弟同庚。小弟一介寒儒,只靠笔耕糊。不意两年来,年成荒歉,没人读书,这砚田也就荒芜了。去岁还将就苟延,到了今年,就力不能支,三旬九竟是常事。在当初,灶下以不举火奇,近日竟以举火为奇。真正是空如悬罄,家徒四。古人云:“啼丰年之饥,号六月之寒。不意此二语竟是为小弟而设。不想贱内忍受不得,竟有个要别抱琵琶之意。原也怪他不得。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终朝枵腹,如何过得?他去意甚切,小弟多年伉俪,何忍分离?意有不舍,再四苦求。其如他耳弗听奈何?贱内执意不回,小弟不得已求了家岳来,以大义责他,以好言劝他,他决意不从。适间反以不逊之言撞了家岳,所以家岳忿怒而去。”
宦萼向那老儿:“令要去,不过是因令婿贫穷之故。老丈若可养活得女儿女婿,就可相安了。”
【世人因女婿贫穷之故,连女儿皆弃而不顾者甚多。宦萼作此言者,或疑及此。然见这老儿行径,不问而知其穷。尚作此语者,方不脱是个公本。】那老儿叹了气,:“先生,先生,非我唐突得罪,你这真是何不糜之言了。我们当初了一烂巾在上,以为是功名的一个步,何等兴。谁知吃他一生的大累。【初学时是簇新的巾。因你不能上,把他烂了。巾不怨你足矣,如何反怨他?】当初指望飞胜黄甲,脱却这盖,就可以耀其祖而扬其宗,封其妻而荫其,大其居而改其门,华其而充其腹。【王恩是八其翰林,他又是个八其措大。】不想毫不如意,其如命何。老学生自十五岁游庠,乡试过二十余次了。那朱衣老先生在暗中,他那尊就不肯略一,那柳比金还贵重,就不肯洒一滴在我寒士上?拿轻不得,负重不得,不稂不莠,行动又要惜三分脸面。【这老儿宜乎贫寒至此。偌大年纪,不知世务。世人但顾脸面,焉有不受穷者。】家中釜甑生尘,儿啼女哭,真有乞丐所不堪者。老学生今年虚度七十有五了,岂但三月不知味。孟夫曾云:七十非帛不,五十非不饱,老学生比五十又多了二十五年,成年累月还不知何者为。昔日听得一笑谈:一贫士终年菜。一日,有人以羊饷之。夜梦五脏神云:羊踏破菜园了。老学生今日求其踏破菜园而不可得。至于衣服,不要讲衣帛,请看我这鹑百结,捉襟肘的样,求寸布如异锦之难,其寒家之境况,可想而知了。自给犹无所措手足也,而况于女儿女婿乎?当日古人有一个《清江引》,正合了老学生的近况。是:三更半夜睡不着,惹得我心焦躁。蹬的响一声,尽力吓一。原来是把一脊梁儿穷断了。
此乃我学生今日之谓也。”
宦萼又问平儒:“你令正既不愿相从,就勉留下他,也未必相安。终日吵闹,也非常法。”
平儒:“小弟岂不知此,其如此哀不忍何?”
宦萼:“迂,迂,真迂!”
因见隔有个茶馆,说:“二位请到那里坐坐,我有话相告。”
那老儿:“岂有此理。老先生驾临敝地,岂有反客为主之事乎?虽有奉屈之心,其如中无此力何?”
宦萼:“不用谦让了,请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