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怕他无比。

卜校生了个儿，这日是他周岁。他丈人、丈母、舅送了些鱼酒面来，阙氏忙了半日，整治款待众人，儿媳妇陪着大吃。吃完之后，众人散了。阙氏收了些残汤剩，将就吃了些。卜校、伍氏这日未免起得早，又陪着众人着吃了几杯早酒，醺醺然要睡午觉，把孩与阙氏。抱他在门首，坐在一条矮凳上，哄他玩耍了一会，那孩就睡着了。

阙氏有年纪的人，又辛苦了一早起，不觉舂了个盹，失手把那孩就掉在地下，把额上油跌破了些。那孩喳的一声大哭起来，阙氏惊得慌忙抱起。卜校、伍氏正睡得受用，梦中听得孩哭起来。一惊醒，夫妻从床上跌跌跑房外，见阙氏抱着孩替他。那伍氏连忙接过去，看见跌榻了有指大的一油，抱着说：“我的儿啰，心疼死我哆。我就知叫这老杀的抱着不好，果然跌得恁个样儿，却趁了你的心了。就同我们大人有仇，拿着恁孩作践。也不当家，明化化的神的睛看着你呢。我的儿哟，吓坏了你哆。”

嘴对着嘴，啐呀啐的替他收惊，尽着拍哄，一面嘴里不住的咒骂。那卜校那里还依得，将阙氏打了两拳，还不住着大骂。宦萼问人是甚么缘故，他那邻舍有不忿的，将他家事向宦萼细说。

宦萼听说他骂的是母亲，心中大怒，骑着到他跟前，喝：“你这人好没理，一个母亲，那是骂得的么？”

卜校看了看，要是别人，他也就动了。因见宦萼统尊贵，不敢放肆，说：“他就是我母亲，他该跌我的孩么？”

宦萼：“你养的，你就知心疼。你是他养的，倒不心疼他。你别的不知罢了，你想想他十月怀胎，三年哺的恩，可是忘得的？况且你从小无父，他养活大了你，替你娶妻生。你今日不能孝敬他，倒打骂他，你不怕天雷劈脑么？”

卜校哈哈大笑，：“天的，那雷也不着我们这些闲事。至于说十月的怀胎是他的恩，那有甚么恩？你他好意怀我的么？”

【奇想，描写逆心角，妙甚。】复笑：“那是他俩图快活，朝死里，误打误撞，把我在肚里，他不怀着怎么样呢？又不是私孩，他肯用药打掉了么？说他三年哺，他养下我来，图我醒，给他解闷。他不给我吃，难饿死我不成？况且是他上的，还费了他半个钱么？他就不给我吃，他怕胀得疼。”

【愈想愈奇。】宦萼听他说了这些话，又是那气，又是好笑。驳他：“我听得你从小没了父亲，不亏他养活你么？”

卜校：“我十岁上老爹才死了，我吃的穿的都是我爹的，他那有本事挣钱养活我呢？【阮籍云：“禽兽不知有父，犹知有母。”

人生天地间，不知母者，禽兽不若，卜校之谓。】我十三四岁就卖菜，挣了钱回来养家。就算他养了我二三年，我今也养了他十几年，还扯不得直么？”

宦萼又：“你的妻是那里的，难不是他替你娶的么？”

卜校：“这话超发奇了。他既有本事养儿，不替我娶老婆？他好意替我娶呢，他图我养儿替他传代。【真是这话越发奇了。】我的儿是个宝贝一样的东西，他不小心的抱着，上的都跌塌了，要他甚么事？拿饭养狗也替我看看家。这样老没用的，白拿饭给他吃，是为甚么？”

那阙氏先怕儿打，不敢回言。此时见宦萼在跟前问话，谅他不敢动手，哭着说：“我虽老了，不得甚么，不拘到那里去替人家烧锅扫地，也挣得一碗饭吃。再不然沿街叫化，也还舒心些。你不要我，我去就是了，何苦一日打打骂骂的？”

卜校大怒：“你要去，你当是我要留你么？”

一手拉着他的膀，一手掐着脖，往外一搡，一跌得老远。骂：“夹着你的老走。再要上我的门，把踢揸了你的。”

宦萼大怒：“反了，反了！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

忙叫小们快把那妈妈扶起来。宦萼正要发作，只见那妇人向卜校：“你叫他往那里去，知的是他坏，不知的还当是我媳妇的挑你容不下他呢。再者，他别的不得，留他在家里服侍使唤也罢了。你撵了他去，这些夯活计，我是不会的。”

卜校：“你放心，世上有累死人的活计么？死了王屠，还连吃猪。他去了，不拘甚么事，我都一揽包，全全的，你只先坐着受用。【他不能孝母，却能孝妻，真孝夫。然而世上恐此等孝夫不少。】叫他去，且落得冤家离了睛。”

宦萼先听得媳妇要留婆婆，还当是好意。以为儿不孝，媳妇若贤慧，还打算劝他母和好。不想后来的话是要留下当才的意思，忍不住笑：“这样的禽兽，【他夫妻只算得枭獍，如何及得别的禽兽。】同他一般见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