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人也没有，只过了三日，杀才说家中无有饭吃，打发媳妇转嫁。他婆媳那里拗得过他，他串通媒人，卖与人校得了价三十两，瞒着妻到赌场，三日不归，丝毫无剩。银没了，就想到女儿上。有一个过路的官府要买丫陪嫁闺女，他带人暗暗相了，讲明价四十两。来抬人时，他母女才知。哭得肝寸断，真是中泪，心内成灰，生生拆散了去。

他妻怨恨填，才想到儿之死，是他所为，日夜哭泣。只剩他一个，孤孤凄凄，柴米俱无，伤心绝。曾杀才输背了气的人，把银拿到赌场，一日到晚，连快也不曾掷一个。越急越下注，越下注越贴臭，白亮亮一大包，轻轻又属了别人。他心中想到妻，一狠百狠，女儿媳妇都卖了，那老婆还留他甚么？【想得甚有理，何不想到自己这样杀才，还留他甚么？】托媒人要卖他妻。四十多岁了，一家要娶他续弦，只财礼银八两。他急等银去赌，只得依了。

他那妻忿恨骨，毫无留恋，大骂一场，上轿而去。他把卖妻之银，又被六块骨送去。这却没得想了，房退还原主，罄挨到屠家来栖。说：“四叔，你家中也没人，我也没家，【此语趣。】留下我相帮罢。”

屠四欣然应允，他就了竹思宽的衣钵。

屠四先有竹思宽相帮，到后来郝氏赘了他去，家中如拆了左右手一般，可还有这等下的人肯到他家来长工。年来屠四那半婶半妻之通氏，因要生产。他是个寡妇，从何来，不敢去叫收生婆。屠四只得自己替他收接，不想娃娃横在肚中，母俱毙。那非弟非的那个孩，没了娘，无人照看他。屠四只顾得照拈，那里还有工夫去顾到他上？饥一顿饱一顿，得病死了。今得了曾杀才来，好不殷勤，又四叔长四叔短叫得震耳，屠四乐不可言，留他在家相帮。

曾杀才过了些时，见没有大油，不过粟而已矣，就在众光党内。今遭了这一场官刑，枷满问徒远去。在路腰无一文，乞前往。又值炎天，疮腐溃，走了几日，便死于路上。解差报了地方官，差人相验，给了回文自去。将他尸骸抛弃荒郊，作为老鸦喜鹊的粮了。这是好赌的结局，却是前的活报应。那屠四是窝家，受刑既多，枷号又大，家中并无一亲人照看，也死于枷内。他的家俬房屋无主，地方呈报官。遣人清查，他多年积了竟有二三千金之蓄。人屠、屠四叔侄开了一生赌局，坑了人家无限不肖的孙。虽聚多金，自己又不得受享。今日到了这个下场，有何益？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不必细说。再讲牧福他正陪人坐着，望宦公来替他还银。突然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公人走将来，把这些人都拿去上锁。他吓得魂都没了，钻在床底下去躲。又听得拷吊了那一番叫喊连天，他面目失，浑抖颤。众人去了，他还不敢来。屈氏笑：“你既好赌，又怕的是甚么？这是宦老爷替我除害。要是拿你，床底下是躲得掉的么？你来罢。”

那牧福如梦方觉，才放了心，爬将来。满满脸，一全是灰。屈氏替他掸着，说：“宦老爷今日必定来，你可预备些酒肴谢谢他。大远的路，叫人家饿着肚来回的走，也不好意思。”

那牧福定了一会神，拿了宦家昨日拿来的那吊钱，带着老家人到街上买了些酒肴果品回来。他：“我往庵里去。”

屈氏：“你不等他来谢谢，又去怎么？今日料没人打闹了，你还躲甚么？”

牧福悄悄向他耳边：“这些力，又送这些东西，原是为你。恐怕他要说甚私房话，【牧福言至此，以为屈氏之决不能保矣。后日见宦萼竟保全之，实望外。】我在家不便宜。”

那屈氏红了脸，不好声。

牧福去了不多一会，宦萼乘而来。屈氏让了来，坐下拜谢了，就拿上酒来吃，说笑方才拿人的这些话。正说着，那小厮驴上驮了两个大包袱来，送到房中。宦萼叫放在床上，屈氏去打开，查了数件。宦萼看看都是半新不旧的绢衣服，并绸缎被褥。【谚云：贫了富，还要穿三年布。富了贫，还要穿三年绫。他是富了贫者，故家中尚无布衣也。情景真妙。】宦萼笑着：“你此后留着穿罢，再不要当了。”

屈氏：“这算你给我的，他如何当得我的？况家中又承你送了这些柴米，有饭吃就罢了。”

宦萼：“你就把衣服换上罢。”

屈氏满心以为宦萼未必放得过他，定要同他如此如此的，也不避他，便去掩上门，到床上破脱下，那团围酥，竟是一块无瑕的白玉。下边穿着一件破夏布小衣，还有几个大补钉。他换了一条半新广绸小衣，两条犹如玉，一双小实赛金莲。宦萼看得明明白白。【屈氏少年妇女，焉能老脸至此？今写他如此者，非谓屈氏之无耻，乃写宦萼见此等之躯，竟能不动心之为难耳。】此时正是五月初旬，天气正，屈氏穿了一件白线纱衫儿，绉纱裙。上着石青广纱背心，耳上上金丁香，上关了两簪，更觉得十分俏丽。他把别的衣服都收在一个大旧箱内，疑他酒后要兴，把床上褥也铺好，席拭抹个净，被也叠了。【此写屈氏以为宦萼决定如此，孰不知竟不然，实意外之想。】然后来共坐饮酒。宦萼让他吃了几杯，见他雪白粉腮，衬着微红。此时也熟了，说说笑笑，两只媚生。真个是：巧笑倩兮，目盼兮。

令人魂消，几不自持。【极赞屈氏是傍笔，抬宦萼是正意。】宦萼秉住了心，虽同他说顽说笑，总不动一毫邪念。吃了一会，叫小厮来，拿过了银包。打开，拿了有四五两散碎银，递与屈氏，：“你留着陆续换了盘缠，【余先见宦萼送屈氏柴米时，只给钱一千文。甚疑。每与他人，或几两，或几十两，今与屈氏何其少也？至此方悟为一片心。先送钱一千者，暂时用度，恐多了，牧福又拿去赌输。今赎面，暗与他四五两，叫他留着陆续盘缠，其意可知。】我过些时来看你。”

又把昨日典他的文书，在银包内拿付与他，：“这个你也收了，却不要与你丈夫知。”

屈氏：“你为甚么不收着，怎给我？”

宦萼笑：“我要他甚么？或烧了，或留着，都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