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一个姓金的,名叫金德,是钟生邻,【可记着此人。】上前答:“不知何来了一个,冻死在这里。是我们地方上的事,所以同在这里看看。”
钟生忙问:“竟死了么?”
众人:“才摸他的,还有些温。但谁敢担这系,抬了家去救他。只好看着断了气,报官去罢了。”
钟生听了,艴然变,:“岂有此理?救人一命,莫大功。况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里有个见死不救的理?”
遂吩咐家人:“你们同轿夫快把这个人抬了回去。”
那家童上前一看,:“这个样是活不得的了,何苦抬个死人到家去惹是非?”
钟生喝:“胡说!就是死在我家,众位邻都是证见。难这样一个人,还怕人说我图财害命不成?他就死了,我与他一棺材埋葬了,也是一仁心。”
众人:“老爷的恩德,这是极好的事。”
众街坊不得要推净,向轿夫:“你抬着老爷的轿,我们帮着送了这人去。”
众人上前抬了那乞儿到钟生家来。
钟生也不坐轿了,随众人踏着雪,步了来家。把他抬到一间小房内,放在一张床上。众人作别去了。钟生家人替他掸净了雪,叫取了副铺盖来与他睡下,烧了些姜汤下。睡了好半日,渐渐苏醒过来。钟生大喜,忙叫取了酒来,叫他吃了两钟。又煮了稀粥,叫他吃了半碗。钟生吩咐家人照看着他,然后回到上房去安歇。
钟生见了这乞儿,就像至亲骨一般,由不得心里惦着,再睡不着。【但恐近日至亲骨未必如此。】天才微明,就叫人煮粥与他吃,亲自又起去看,见他动得些了,叫家人取了两件绵衣,一条绵,与他穿上,还叫睡倒。
扶养了两三日,那乞儿已好了。他原没有病,不过是冻饿坏了的。得了这几日的饱暧衣,屋里大盆火生着,暧气腾腾的,自然就好了。那日钟生来看他,他慌忙爬下床来,跪叩谢:“小人已是死了的,蒙老爷天恩救,杀也报不荆”
钟生拉起来,:“你姓甚么?是那里人?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
那人见问哭着说:“小人姓钟,就是本京人。原也是个好人家儿女,祖上都是诗礼人家。因为自己不长,自幼贪赌好吃才到了这个地位。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的。”
钟生听得他是同姓,又觉得他彷佛当日哥哥的形状,心有所,忙问:“你可有父母么?今在那里?”
他听见问这话,越发大哭起来,答应不。钟生:“问你缘何不说?”
他方:“老爷若问到这上,我越发该死了,所以不敢答应。”
钟生:“你只说。”
他:“我父亲原在此住,后搬到清江浦去开店。为了一场人命,把房也卖了,才救命来。小人不成,赌输了没得还人,将父亲的几两银输了,不敢回家。遂投了一个四川丰都县姓顾的四衙,跟了去。这些年顾四衙又死了,【丰都县的故四衙,焉有不死者。】小人空来。几千里奔到这里,想到清江浦去,我又不敢见我父亲。在这里要寻我的一个叔叔,总问不着。年程荒旱,几个钱用完了,衣服也当卖吃了。后来没法,只得讨饭。谁知连饭也化不来,所以落到这个田地。肚里空着,前日遇那场大雪,故此就冻倒了。要不是老爷的天恩怜救,小人此时也喂了猪狗了。”
钟生见他说的与向年嫂话相近,忙又问他:“你叔叔叫甚名字?他甚么事?”
他:“我的那叔叔比我只大三四岁,离他时,他才十来岁,我只七八岁。如今就在前也不认得,也不知他何事业,所以找寻不着。他的名字我常见爹妈说,他在城外公家读书。叫钟情。”
钟生听说,知他是小狗了,却不认得。又问了一句:“你父亲叫甚名字?你母亲姓甚么?”
他:“我父亲叫钟悛,我母亲姓鄂,我叫小狗。”
钟生上前一把抱住他,哭:“我的侄儿,我就是你亲叔叔钟情了。”
小狗把他看了一看。【看了一看他,妙。犹相逢是梦中也。】重复跪倒,叩了几个,放声大哭了一常钟生把他拉着到了内里,指着钱贵,对他:“这是你婶娘。”
他也叩了。又指着代目,:“这是你小婶娘。”
他又要叩,钟生拉住:“作揖。”
他把手一揖。又叫了钟文、钟武来拜见了哥哥。然后叫他坐下,问:“你父母如今可知怎么样了?”
他又哭起来了,:“侄儿不肖,自从来,如今已十多年了,并不知父母音耗。”
钟生也着泪,将他上京会试时,遇见鄂氏已嫁了何家,并他父亲已死了,无力买地葬的话对他说了。那小狗听了这话,站起来向着墙尽力一撞去,血满面,倒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