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差不多快要了,说话都有语无次了:“程度,你…你你…坐我的床什么?这…这不是有凳吗…凳!”
程度倒是不惊不乍,宽大的圆脸盘上堆着傻乎乎的憨笑,挪了挪说:“你这球床就坐不得?又不是金銮殿。”
栗智见他不当回事,气急败坏地沉下脸,喝了一声:“你给我下来!”
程度见栗智真上火了,才穿上胶鞋,从床上搬动笨重的躯,坐到两屉桌前的凳上,嘴里嘟嘟哝哝地说:“啥球态度!我还跟你表妹谈过恋呢,坐你个床都发火…”
栗智冷笑着说:“我表妹要是嫁给你,我就跟她彻底断绝外关系。”
程度是炮兵独立师二团六连四班长,跟栗智是一个县的老乡。军中有个行说法,老乡见老乡,两泪往往。这话是针对新兵说的,意思是老乡聚在一起就想家,一想到共同的家,老乡之间就亲。但是这个说法也很片面,实际上有些老乡之间反而关系不好,甚至还互相提防。都是一起来的,你呼呼隆隆地往上步,一回家探亲的时候你穿了四个兜,别人怎么办?那脸上好看吗?
栗智就很不喜程度,不过这不喜倒不是因为妒忌,他不喜程度恰好就是因为程度上最不会让人妒忌的那一面。程度其人短矮壮,年纪轻轻地就堆了一脸横,有像日本人,尤其严重的是,鼻下面人中上还长了一颗比绿豆大的黑痣,就更像“太君”了,在本连的老兵中被荣幸地誉为“土原”但土原并非草包,在专业训练中笨笨拙拙地也有一些神鬼没的招数,也是个榜上有名的苗。程度在人上病委实不少,譬如说占小便宜,譬如拍领导,譬如瞎,譬如东拉西扯传播小消息。这些都尚且能够谅解,而让人特别不能忍受的是,这个人有个十分顽固的坏习惯——抠脚丫。刚当新兵的时候,几个老乡在节假日聚会,这老兄兴了就把胶鞋脱下来,用手不厌其烦地捻脚丫,捻得滋滋有味,甚至能捻一些黑白搀杂的细条条,一边捻还一边拿到鼻底下嗅,好像那是法国香。程度有脚气,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从他那双非同寻常的脚丫上散发的那恶臭,有很大的冲击力和杀伤力,倘若遇上林黛玉那样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即使不大病一场也恐怕会厥一阵。用众老乡的话说,只要有程度和他的脚丫在场,苍蝇蚊都不敢靠近。栗智以及众多的受害者对程度的那双臭脚无不恶痛绝,并且行过艰苦卓绝的斗争。可是这老兄却全然不顾别人的痛苦,你只要跟他在一起呆上一小时以上,他就必然要脱一次以上胶鞋。
斗争也没有用,他说他脚,除非你不跟他接,既然是老乡,你就得忍着。
老乡们(特别是那些没有当上苗的老乡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有一双臭脚丫就已经够不德的了,还老是喜在公共场所抠来抠去,那就更不德了。虽然是老乡在一起可以包涵,可你自己也得注意一啊,在哪里也得讲究起码的社会公德啊。这样的人居然还作为苗培养,简直是对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亵渎。再说,就表现而言,他的训练成绩即使是在二团也不是第一的,充其量不过排在三五名左右,有人说这狗日的跟师里某个首长上了近乎,要不,又党又当班长又当苗,这狗日的走的路怎么就那么顺呢?
与程度的窝行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栗智偏偏是个极其讲究又很净的人,饭前便后洗手自不必说,一天一洗,枕巾三天一换,桌上窗下一尘不染,别人翻过的书决不看,他自己的教程永远都是锁在床柜里的,谁坐他的床,差不多就是割了他的。本排的兵是知(代理)排长这个特的,没人敢坐他的床,副连长刚从七连调过来的时候不知栗智的这个规矩,来跟他聊天的时候坐了一下床,副连长离开还没过三分钟,栗智就把床单扯去洗了。现在程度(还有那么一双无比恶劣的臭脚)居然如此这般肆无忌惮地蹂躏他的床单,简直就像了他一刀,是可忍孰不可忍!天知他那张毫无教养的刚刚才在哪个肮脏的角落坐过呀?“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有事打电话给我。你看都快熄灯了,咱们两个还在这里会老乡,影响多不好。”
“嘿嘿…嗨,你别那么严肃嘛,我来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说到这里,程度顿了一下,显得神秘兮兮的。
“有话快说,说了快走。没看见快熄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