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半,此为官兼多于旧,其所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臣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武皇帝之时,后不过一,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为,犹恐不及;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神仙之,谓当得云表之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陛下能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于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士,听以生自赎,又简选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太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也,百姓吏民,亦陛下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发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年纪、颜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以赎其妻。县官以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其丑恶乃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心者,鲜不危殆。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曲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衰以来,四五十载,不舍鞍,士不释甲,寇在疆,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之,后园建承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雠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帝不听。
堂隆疾笃,占上疏曰:“曾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纵心极,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爪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寺,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诏劳之。未几而卒。
陈寿评曰: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帝疾浮华之士,诏吏尚书卢毓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当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其后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考绩之法废,而以毁誉相退,故真伪浑杂,虚实相蒙。”帝纳其言。诏散骑常侍刘邵作考课法。卲作《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诏下百官议。
司隶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课,其文备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吏之职不密哉!方今军旅或猥或卒,增减无常,固难一矣。且万目不张,举其纲,众不整,振其领,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远。若大臣能任其职,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乌在考课哉!”黄门侍郎杜恕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诚帝王之盛制也。然历六代而考绩之法不著,关七圣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依,其详难备举故也。语曰‘世有人而无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云为,缀京房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其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新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臣以为便当显其,用其言,使为课州郡之法,法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古之三公,坐而论;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故君为元首,臣作肱,明其一相须而成也。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办课,可以致雍熙者哉!诚使容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虽仲尼为课,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职,清理民,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实,纠励成规,所以治末也。本纲未举而造制末程,国略不崇而考课是先,惧不足以料贤愚之分,幽明之理也。”议久之不决,事竟不行。
臣光曰: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圣贤所难也。是故求之于毁誉,则憎竞而善恶浑殽;考之于功状,则巧诈横生而真伪相冒。要之,其本在于至公至明而已矣。为人上者至公至明,则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无所复逃矣。苟为不公不明,则考课之法,适足以为曲私欺罔之资也。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状者,迹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难乎!为人上者,诚能不以亲疏贵贱异其心,喜怒好恶其志,知治经之士,则视其记览博洽,讲论通,斯为善治经矣;知治狱之士,则视其曲尽情伪,无所冤抑,斯为善治狱矣;知治财之士,则视其仓库盈产,百姓富给,斯为善治财矣;知治兵之士,则视其战胜攻取,敌人畏服,斯为善治兵矣。至于百官,莫不皆然。虽询谋于人而决之在己,虽考求于迹而察之在心,研其实而斟酌其宜,至至微,不可以述,不可以书传也,安得豫为之法而悉委有司哉!或者亲贵虽不能而任职,疏贱虽贤才而见遗;所喜所好者败官而不去,所怒所恶者有功而不录,询谋于人,则毁誉相半而不能决;考求于迹,则文实亡而不能察。虽复为之善法,繁其条目,谨其簿书,安能得其真哉!
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国,内外之官以千万数,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独任其事哉?曰:非谓其然也。凡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属官之上,三公居百执事之上,皆用此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为人君者亦用此以考察黜陟公卿、刺史、太守,奚烦劳之有哉!或曰:考绩之法,唐、虞所为,京房、刘邵述而修之耳,乌可废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专,其立法也宽,其责成也远。是故鲧之治,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治其罪;禹之治,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后赏其功;非若京房、刘卲之法,校其米盐之课,责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不可不察也。考绩非可行于唐、虞而不可行于汉、魏,由京房、刘卲不得其本而奔趋其末故也。
初,右仆卫臻典选举,中护军蒋济遗臻书曰:“汉祖遇亡虏为上将,周武渔父为太师,布衣厮养,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试而后用!”臻曰:“不然。同牧野于成、康,喻断蛇于文、景,好不经之举,开奇之津,将使天下驰骋而起矣!”卢毓论人及选举,皆先行而后言才,黄门郎冯翊李丰尝以问毓,毓曰:“才所以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称之有才而不能为善,是才不中也!”丰服其言。
段译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三年(乙卯、235)
魏纪五魏明帝青龙三年(乙卯,公元235年)
[1],正月,戊,以大将军司懿为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