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一

起著雍摄提格正月，尽七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上

◎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chun，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唐王既克长安，以书谕诸郡县，于是东自商洛，南尽ba、蜀，郡县长吏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

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yang。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shi，dao路冻死者又以万数。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yang，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mei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得万馀人，屯han嘉城，不敢复chu。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于东都；未几，拥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bi1上chun门。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bu尚书韦津chu兵拒之。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于是偃师、柏谷及河yang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bu降于密。窦建德、硃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

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粮者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

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chu商洛，徇南yang，左领军府司ma安陆ma元规徇安陆及荆、襄。

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chu黎yang，分dao招wei州县。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guan，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she1钩斩袂，不敢庶几。”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德仁有众数万，据林虑山，四chu抄掠，为数州之患。

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dao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听以便宜从事。

隋炀帝至江都，荒yin益甚，gong中为百馀房，各盛供张，实以mei人，日令一房为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馀人亦常醉。然帝见天下危luan，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沉醉。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tou颈，谁当斫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帝见中原已luan，无心北归，yu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chu。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shi，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luan耳。”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杨gong，将徙都之。

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郎将窦贤遂帅所bu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风司ma德戡素有chong于帝，帝使领骁果屯于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谋曰：“今骁果人人yu亡，我yu言之，恐先事受诛；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yin叛，上囚其二弟，yu杀之。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二人皆惧，曰：“然计将安chu？”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二人皆曰：“善！”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min、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niu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有gong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yu反。”后曰：“任汝奏之。”gong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其后gong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自是无复言者。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dao，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结约既定，乃告化及。化及xing驽怯，闻之，变seliu汗，既而从之。

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shen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yu叛，多醖毒酒，yu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乙卯，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是日，风霾昼昏。晡后，德戡盗御厩ma，潜厉兵刃。是夕，元礼、裴虔通直阁下，专主殿内；唐奉义主闭城门，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至三更，德戡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时内外隔绝，帝以为然。智及与孟秉于城外集千馀人，劫候卫虎贲冯普乐布兵分守衢巷。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诸门卫士。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虔通乃还，闭诸门，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chu，皆投仗而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wu兵，形势太异！”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盛大骂曰：“老贼，是何wu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馀人拒战，为luan兵所杀。盛，楷之弟也。千niu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武门，叩阁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chu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竟无应者，军士稍散。贼执开远，义而释之。先是，帝选骁健官nu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以gong人赐之。司gong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chu外，仓猝之际，无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luan，易服逃西阁。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阁，魏氏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mei人chu，指之。校尉令狐行达ba刀直进，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yu杀我邪？”对曰：“臣不敢，但yu奉陛下西还耳。”因扶帝下阁。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敌人乎！何恨而反？”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yu奉陛下还京师耳。”帝曰：“朕方yu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过。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chuwei劳。”进其从骑，bi1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执辔挟刀chugong门，贼徒喜噪动地。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wuchu，亟还与手。”帝问：“世基何在？”贼党ma文举曰：“已枭首矣！”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ba白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yin，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德彝赧然而退。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贼yu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及luan，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萧后与gong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liu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营。化及弑帝，yu奉秀立之，众议不可，乃杀秀及其七男。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且以计全之。齐王暕素失爱于帝，恒相猜忌。帝闻luan，顾萧后曰：“得非阿孩邪？”化及使人就第诛暕，暕谓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缓儿，儿不负国家！”贼曳至街中，斩之，暕竟不知杀者为谁，父子至死不相明。又杀内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niu宇文皛、梁公萧钜等及其子。钜，琮之弟子也。

难将作，江yang长张惠绍驰告裴蕴，与惠绍谋矫诏发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门援帝。议定，遣报虞世基；世基疑告反者不实，抑而不许。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播郎，竟误人事！”虞世基宗人亻及谓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gan尊之怀，自此决矣！”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以shen代，化及不许。黄门侍郎裴矩知必将有luan，虽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为骁果娶妇；及luan作，贼皆曰：“非裴黄门之罪。”既而化及至，矩迎拜ma首，故得免。化及以苏威不预朝政，亦免之。威名位素重，往参化及；化及集众而见之，曲加殊礼。百官悉诣朝堂贺，给事郎许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天dao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若此？”善心怒，不肯行。弘仁反走上ma，泣而去。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善心不舞蹈而chu，化及怒曰：“此人大负气！”复命擒还，杀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抚柩不哭，曰：“能死国难，吾有子矣！”因卧不食，十馀日而卒。唐王之入关也，张季珣之弟仲琰为上洛令，帅吏民拒守，bu下杀之以降。宇文化及之luan，仲琰弟琮为千niu左右，化及杀之，兄弟三人皆死国难，时人愧之。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gong，令发诏画敕书而已，仍以兵监守之。化及以弟智及为左仆she1，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sh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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